南溪的桃花瓣沾著晨露墜落時，言兮腕間忽然傳來細微的裂響。她垂眸望去，見淩淵昨夜為她戴上的青瓷鐲正綻開蛛網般的紋路——那瓷釉下隱約遊動的金絲，分明是寒霖劍穗上霜紋的模樣。
    "阿娘，有東西在哭……"
    阿澈蹲在桃樹下，赤足撥開滿地落英。嬰孩指尖觸到濕潤的泥土時，一截青瓷碎片突然破土而出，鋒利的斷口處凝著暗褐血漬，像極了三百年前合巹夜打翻的那盞酒杯。
    淩淵的龍尾掃開簌簌而落的桃瓣，逆鱗映出樹根處隆起的土包。鎏金豎瞳穿透三尺淤泥，瞥見半掩在腐葉下的青銅匣——匣麵密布的咒文與青瓷鐲上的裂痕嚴絲合縫，正隨著阿澈的靠近滲出腥甜血氣。
    "是誓約棺。"
    綠衣少女自桃林深處款步而來，發間別著的不是珠釵，而是支青瓷斷簪。她腰間綴著的九枚銅鈴隨步履叮咚，每響一聲，土中的青銅匣便震顫三分："寒霖仙君埋這棺槨時說過，待青瓷碎地日，便是誓約破滅時。"
    言兮的雪發絞住少女袖擺，發梢觸及她腕間疤痕時驟然僵住——那新月狀的舊傷，與輪回第七世為她試毒而死的藥童阿沅一模一樣。少女卻輕笑拂袖，瓷簪尖挑開青銅匣鎖："三百年不見，河主還是這般多疑。"
    匣蓋掀開的刹那，腐臭氣息裹著萬千螢火噴湧。火光中浮出寒霖執筆立誓的虛影，青年跪在暴雨滂沱的祭壇，正將染血的婚書封入瓷壇："若違此誓……"劍鋒劃過掌心，金血浸透壇身，"便教我魂消……"
    "魂消於摯愛劍下？"少女突然捏碎瓷簪，爆開的碎屑凝成柄霜紋短刃，"仙君當年剜我心頭血養這誓約棺時，說的可是"待青瓷碎，你便自由了"。"她枯爪刺入自己胸腔，扯出團跳動的幽藍火焰，"如今我要這自由何用？"
    阿澈忽然伸手抓向火焰，補天珠青光漫過青銅匣。寒霖的虛影在光暈中轉身，殘破的指尖點向桃林西側："往生河畔……第三株桃樹下……"
    地動山搖間，九尊青瓷人偶破土而出。每尊人偶心口都嵌著片帶血的瓷片，眉眼與言兮九世輪回的麵容分毫不差。淩淵的逆鱗劈碎最近那尊人偶，爆開的瓷片中竟掉出卷泛黃的婚書——"寧負天地不負卿"的誓言旁，印著言兮早已忘卻的指痕。
    "他用你的血養瓷三百年……"少女癲笑著扯開衣襟，心口處跳動的青瓷心髒刻滿霜紋，"每封存一具人偶，便往自己靈台釘根透魂釘——"她突然嘔出大口黑血，瓷片自七竅鑽出，"你說這算癡情，還是瘋魔？"
    言兮的霜劍刺穿少女咽喉，劍氣卻被瓷片吞噬。阿澈的赤足突然踏上青銅匣，嬰孩掌心金血觸及誓約棺的刹那，整片桃林無風自動。三百根桃枝暴長如刃，將九尊青瓷人偶釘在半空——每根桃枝末端都纏著褪色的紅綢，正是寒霖劍穗上常年係著的那條。
    "阿姊……"
    桃林深處傳來虛弱呼喚，渾身纏滿繃帶的少年拄著斷劍踉蹌而出。他頸間掛著的青瓷鎖片突然炸裂，露出內裏封存的記憶畫麵——寒霖正將哭喊的少年按進瓷窯，霜紋劍尖挑斷他手腳筋脈："待青瓷現世時……替我把這個交給言兮……"
    少年顫抖著遞上半塊瓷佩，裂紋處滲出的金血凝成寒霖最後的手書：
    "青瓷碎，誓約滅，往生河畔葬癡念。"
    淩淵的龍尾卷起滔天罡風，逆鱗血濺在瓷佩上。寒霖的虛影自血光中浮現，青年染血的指尖撫過言兮眉間金紋："東南離位……咳……第三……"
    話音未斷，九尊人偶突然齊聲尖嘯。瓷片暴雨般襲向阿澈，卻在觸及嬰孩周身青光時凝成朵並蒂蓮。蓮心滾出顆琉璃珠，珠內三百道霜紋突然活過來般遊動，在南溪上空拚湊出往生河全貌——河床深處，寒霖真身正被萬千瓷片貫穿，唇角卻凝著釋然的笑。
    少女在青光中碎成瓷粉，最後的詛咒混著桃香飄散："你永遠猜不透……他在多少物件裏……藏了癡念……"
    言兮握緊滾燙的瓷佩，桃林盡頭忽然傳來玉碎之聲。三百裏外，往生河畔的守墓人正將最後一塊青瓷殘片埋入墳塋，碑前供著的不是香燭，而是壇未啟封的桃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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