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斷崖飛雪埋執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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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柔怨毒的聲音穿透灰霧,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紮入曦兒的識海。她猛地睜開眼,熔金的瞳孔因劇痛和寒意劇烈收縮,掙紮著想要撐起身子,卻被身下巨大妖狐暗金皮毛中傳來的、帶著警告意味的細微力量壓製住。
“別動,小麻煩精。” 前方,赤瞳女子依舊側坐,聲音裏的慵懶消失殆盡,隻剩下冰冷的、如同刀鋒刮過岩石的銳利。她那隻流轉著妖異赤芒的瞳孔死死鎖定側前方的枯木林深處,紅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
灰霧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攪動,劇烈地翻滾起來。一道身影,如同從最汙穢的沼澤中升起的鬼魅,緩緩從中踱出。
正是那青衫男子! 隻是此刻的他,形容比之前更加狼狽淒慘。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布滿焦痕與冰屑撕裂的口子,半邊臉頰殘留著慘白的凍傷痕跡,另一邊則是焦黑的灼傷,紅潤的嘴唇此刻幹裂發紫,嘴角還掛著一絲未幹涸的暗沉血漬。他手中緊抱著那具焦尾血弦琴,斷裂的那根琴弦無力地垂落,其餘六根血弦也黯淡無光,琴身焦黑的紋理間,殘留著冰火交織的毀滅氣息。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暗紅色的瞳孔。此刻其中燃燒的,已不是邪異的貪婪,而是傾盡九天弱水也難以澆滅的怨毒與瘋狂!那目光如同實質的詛咒,死死釘在妖狐背上的曦兒身上,隨即又轉向赤瞳女子,充滿了刻骨的恨意。
“紅毛狐狸…” 青衫男子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你竟敢…壞我好事…奪我琴魂!!”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咆哮而出,帶著撕裂神魂的尖利。
赤瞳女子發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嗤笑,妖異的赤瞳微微眯起,如同打量一隻惱人的臭蟲:“琴魂?就憑你也配染指?娘娘腔,追得倒是挺緊,看來那一刀還沒讓你學乖?” 她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拂過身下妖狐暗金色的頸毛,姿態依舊帶著一種野性的慵懶,但周身彌漫的冰冷煞氣卻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間將灰霧排開數丈。
“學乖?” 青衫男子扭曲的臉上肌肉抽搐,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壞我道基!奪我至寶!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剝了你的狐狸皮做琴墊,抽了那小金烏的魂魄點燈芯!還有那隻小樹靈…正好用來修補我的‘離殤引’!” 他猛地將手中焦尾琴向前一橫!
嗡——! 刺耳的琴音驟然爆發!不再是低沉哀慟,而是充滿了尖嘯與瘋狂!僅存的六根血弦瘋狂震顫,無數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汙穢、如同活體毒蛇般的暗紅血線,帶著刺鼻的血腥與怨魂的尖嚎,撕裂空氣,密密麻麻地射向赤瞳女子和她身下的巨大妖狐!血線所過之處,連彌漫的灰色霧氣都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暗紅!
這一次的攻擊,比之前攔截曦兒亡命一擊時更加狂暴!顯然,這青衫男子已是徹底瘋狂,不惜代價也要將她們留下!
“聒噪!” 赤瞳女子冷哼一聲,那隻妖異的赤瞳瞬間爆發出焚世的血芒!她甚至沒有起身,隻是搭在妖狐頸毛上的手指輕輕一點。
“吼——!!!”
身下的巨大妖狐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暗金色的長毛根根倒豎,如同燃燒起無形的火焰!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人立而起,前爪帶著撕裂虛空的恐怖威勢,悍然向前揮出!
沒有絢麗的光芒,隻有純粹到極致的、撕裂一切的力量!
嗤啦——!!!
空間如同脆弱的布帛,被那暗金色的利爪硬生生撕裂開五道巨大的、邊緣閃爍著空間亂流的恐怖裂痕!裂痕如同貪婪的巨口,瞬間吞噬了前方射來的所有暗紅血線!汙穢的血線與怨魂尖嚎被狂暴的空間亂流瞬間絞碎、湮滅!
一爪!僅僅一爪!便撕裂空間,湮滅萬法!
青衫男子瞳孔驟縮!臉上瘋狂怨毒的表情瞬間凝固,被一股難以置信的驚駭取代!他傾盡全力的攻擊,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
“不可能!你…” 他失聲尖叫,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沒什麽不可能,廢物。” 赤瞳女子冰冷的聲音打斷他,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滾,或者…死。” 最後一個“死”字吐出,如同萬載玄冰砸落,帶著凍結靈魂的殺意。
青衫男子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中,踉蹌後退數步,抱著焦尾琴的手都在顫抖。他看著那隻重新伏低身軀、暗金瞳孔冰冷鎖定他的巨大妖狐,又看向妖狐背上那個赤瞳如火、氣息深不可測的女子,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瘋狂。
打不過!絕對打不過!這紅毛狐狸的實力,遠超他的預估!甚至可能…接近了那個傳說中的層次!
逃! 必須逃! 留得青山在!
怨毒與恐懼在他臉上瘋狂交織。最終,對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死死咬著牙,幾乎將牙齒咬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好…好得很!紅毛狐狸!今日之賜,他日…必百倍奉還!”
撂下毫無底氣的狠話,他猛地轉身,化作一道粘稠的暗紅血光,頭也不回地沒入翻滾的灰霧之中,狼狽逃竄,瞬間消失不見。
枯木林中,隻剩下灰霧無聲地流淌,以及妖狐低沉的呼吸聲。
“嘁,廢物。” 赤瞳女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妖異的赤瞳中血芒收斂,重新恢複了那種慵懶的、帶著點厭世味道的狀態。她拍了拍身下妖狐的脖頸,“阿金,走了,晦氣。”
巨大的暗金妖狐低吼一聲作為回應,邁開步伐,繼續在灰霧彌漫的枯木林中穿行,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幾分,顯然也不想在此地多留。
危機解除,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體內冰火衝突帶來的劇痛和神魂的虛弱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來。曦兒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帶著冰晶的金紅血沫,意識又開始模糊。但這一次,她強撐著沒有昏過去,熔金的眼瞳帶著複雜的情緒,望向赤瞳女子那野性不羈的背影。
“你…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幫我?” 她聲音嘶啞,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這一次,不再僅僅是警惕,還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與尋求依靠的脆弱。
赤瞳女子沒有回頭,隻有那慵懶沙啞的聲音隨風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更深的不耐煩:“問那麽多做什麽?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就當…我欠了世界樹一點微不足道的人情,順手還了罷了。” 她頓了頓,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穿透了無盡歲月的空茫,“而且…你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瘋勁兒…看著有點眼熟,煩得很。”
眼熟?曦兒微微一怔。是指父親寒霖神王最後燃燒神魄的決絕嗎?
“那…我們現在去哪?” 曦兒換了個問題,她感覺妖狐行進的方向,似乎並非完全正南,而是略偏西南。
“找個地方,讓你這麻煩精暫時死不了。” 赤瞳女子沒好氣地道,“順便…處理點東西。”
處理東西?曦兒不明所以。
妖狐在枯木林中疾馳了約莫一個時辰,四周的灰色霧氣逐漸變得稀薄,空氣中那股腐朽的死寂氣息也在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凜冽、更加純淨的寒意。
終於,它們穿出了枯木林。
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無垠的、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斷崖,突兀地出現在視野盡頭。斷崖對麵,是更加深邃、被濃重鉛雲籠罩的無盡虛空,罡風如同無形的巨獸,在斷崖邊緣呼嘯盤旋,卷起漫天飛雪,形成一片混沌的風雪屏障。
這裏,仿佛是世界的邊緣,黃泉死氣與某種更加古老、更加荒蕪的氣息在此交匯。
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粒,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臉上。曦兒打了個寒顫,胸口的“玄冰淚”似乎受到這純淨寒意的刺激,微微亮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微弱的舒適感,暫時壓下了焚天血焰的躁動。
巨大的暗金妖狐在斷崖邊緣停下腳步,風雪吹拂著它華麗的皮毛。
赤瞳女子輕盈地從妖狐頸背上躍下,赤紅的勁裝在漫天飛雪中如同一簇跳動的火焰。她走到斷崖邊緣,狂風吹得她墨發飛揚,獵獵作響。她背對著曦兒和妖狐,靜靜地望著斷崖對麵那混沌的風雪與鉛雲,那隻妖異的赤瞳深處,似乎有複雜的光芒流轉,最終沉澱為一片深沉的、難以化開的孤寂。
曦兒掙紮著想從妖狐背上下來,卻被妖狐用尾巴輕輕卷住,示意她別動。
隻見赤瞳女子緩緩抬起手。她白皙的掌心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物。
那是一根…斷裂的暗紅色琴弦!
琴弦不過寸許長,通體暗紅,如同凝固的汙血,表麵還殘留著極其細微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怨魂紋路,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哀慟與汙穢氣息。正是那青衫男子焦尾血弦琴上斷裂的那一根!
琴弦一出現,曦兒便感覺識海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怨魂在她耳邊淒厲哭嚎!腕間沉寂的小槿藤鐲也傳遞來一陣劇烈的厭惡與恐懼波動。
赤瞳女子看著掌心那截汙穢的琴弦,妖異的赤瞳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如同看著世間最肮髒的垃圾。她紅唇微啟,冰冷的聲音在風雪中清晰可聞:
“以哀慟為食,以絕望為弦…這等汙穢之物,也配稱‘離殤’?不過是懦夫沉溺痛苦、不敢麵對的遮羞布罷了!”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審判,刺穿了琴弦上纏繞的哀慟幻象。
下一刻,她五指猛地合攏!
嗤——!
一股無形卻霸道絕倫的赤紅妖火,瞬間從她掌心升騰而起!那妖火並非熾熱,反而帶著一種焚燒靈魂、淨化萬物的絕對意誌!
那截汙穢的暗紅琴弦在妖火中瘋狂扭曲、掙紮,發出無聲的尖嘯!無數細微的怨魂紋路如同活蛆般蠕動,試圖抵抗,卻在赤紅妖火下瞬間被點燃、淨化!濃烈的黑煙帶著刺鼻的焦臭升騰而起,又被凜冽的罡風吹散。
短短數息,那截蘊含著青衫男子本源魔念與無數怨魂靈性的汙穢琴弦,便在赤紅妖火中徹底化為飛灰,消散在漫天風雪之中,再無半點痕跡。
做完這一切,赤瞳女子仿佛隻是隨手撣去一點塵埃。她攤開手掌,任由最後一點飛灰被風雪卷走。那隻妖異的赤瞳轉向斷崖下方那混沌的風雪深淵,目光悠遠,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
“真正的殤,不是沉淪,是銘記,是背負,是…向前。”
風雪更急了,吹起她如墨的長發,拂過她線條冷硬的側臉。她站在那裏,赤紅的身影在無垠的雪白斷崖上,如同一尊孤獨的、斬斷了所有退路的戰神。
曦兒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聽著她冰冷話語中蘊含的深意。胸口的“玄冰淚”傳來一陣微弱的共鳴般的冰涼,識海中翻騰的、因失去父母而帶來的無盡悲痛與絕望,似乎被這凜冽的風雪和那斬釘截鐵的話語,暫時凍結、沉澱。
沉淪…還是背負?
她低頭,看向自己沾滿血汙、傷痕累累的雙手,又看向腕間那微弱的翠綠藤鐲。小槿傳遞來的微弱依戀感,如同寒夜中的一點星火。
赤瞳女子轉過身,妖異的赤瞳掃過怔然的曦兒,那眼神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嫌惡,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看什麽看?” 她不耐煩地打斷曦兒的思緒,翻身重新躍上妖狐寬闊的脊背,動作流暢而野性,“走了!找個背風的地方,你這麻煩精再不處理,就真成冰雕了!”
巨大的暗金妖狐低吼一聲,邁開步伐,沿著斷崖邊緣,向著風雪更深處走去。它暗金色的皮毛在雪光中流淌著神秘的光澤,如同移動的暖爐,為背上的曦兒抵擋著刺骨的寒風。
曦兒伏在溫暖的皮毛間,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風雪呼嘯的斷崖深淵。剛才那截汙穢琴弦被焚毀的地方,已被新的積雪覆蓋,了無痕跡。
有些東西,就該像那汙穢的琴弦一樣,被徹底埋葬在這世界的邊緣風雪之中。
而有些東西… 她輕輕握緊了爪腕上那微弱的翠綠藤鐲,熔金的眼瞳望向西南方向,風雪彌漫的前路。 必須帶著,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