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兵權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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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進鐵靴踏過疤七尚有餘溫的屍骸,沾染著血漿的甲片發出沉悶的刮擦聲。
    他的聲音如淬火的金鐵交鳴,穿透庭院內彌散的血腥與哀嚎:“甲字隊!隨某——直搗後院!”
    “乙字隊!肅清前院殘敵,寸草不留!”
    “丙字隊!鎖死各門通道,搜捕餘孽暗樁!”
    “凡有執械抗命者——”王進麵甲下目光森寒如冰,“格殺勿論!”
    “諾——!”
    重甲銳卒的應諾聲如同悶雷滾過大地,震得殘破的朱府門樓簌簌落灰。
    鐵甲鏗鏘,刀戟如林。
    三股鋼鐵洪流轟然分流,帶著碾碎一切的毀滅氣勢,向著雕梁畫棟、此刻卻如同修羅場的朱府深處狂飆突進!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們鐵甲上淋漓的鮮血和冰冷麵甲上扭曲的倒影,宛如自九幽煉獄中爬出的索命鬼差,每一步都踏碎了汴京權貴們紙醉金迷的幻夢。
    ……
    另一邊,雕龍刻鳳的福寧殿內,瑞獸吐出的龍涎香也壓不住那驟然爆發的衝天煞氣。
    “他…他竟敢!!!”
    禦座之上,官家趙佶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與暴怒而扭曲、尖利
    他指著殿外朱府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保養得宜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私自動兵!強攻他人府邸!”
    “他這…這是要造反嗎?”
    “李壽孝!你…你速去!持朕的…持朕的口諭!”
    趙佶胸膛劇烈起伏,華麗的團龍常服下,一顆帝王心在兵權失控的陰影下瘋狂跳動,“讓他立刻停手!立刻給朕滾回宮來!他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君父!”
    顯然,他被氣得有些語無倫次。
    而他的腦海中“兵變”、“逼宮”的念頭瘋狂滋長。
    剛剛,那份因通敵證詞而燃起的怒火,瞬間被對失控兵權的巨大恐懼所覆蓋。
    李壽孝心頭劇震,背脊瞬間沁出冷汗。
    他清楚此刻的官家,已非尋常震怒,而是被觸及了帝王最深的逆鱗——對兵權的猜忌。
    他深深躬身,聲音卻異常沉穩:“請官家暫息雷霆之怒!”
    “定王殿下行事雖…酷烈驚世,”他字斟句酌,巧妙地避開了“大臣府邸”、“兵權”這等禁忌字眼,“然其鋒芒所指,唯在擒拿通敵首惡朱福一人。”
    “此獠…非朝廷命官,不過一介白身豪商耳。”
    “殿下此舉…雖逾矩,然非無的放矢,實為州橋大火焚證在前,恐其再毀鐵證,斷我大宋國脈根基!”
    他微頓,加重了後半句的分量:“且此刻朱府之內,兵戈正熾,殺聲盈天。”
    “臣若持陛下口諭貿然闖入…刀劍無眼,恐…反遭池魚之殃,徒損天家威儀,於定事無補反添亂也!”
    趙佶猛地一滯,李壽孝這番剖析,如同兜頭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澆熄了部分因恐懼而燃燒的怒火。
    卻也讓他心中那股無處發泄的煩躁淤積得更加沉重。
    他頹然跌坐回柔軟的龍紋禦榻,目光掃過禦案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通敵證詞。
    朱福與北國密使往來的字句,私運軍械糧草的賬目,每一筆都像是在剜他趙宋江山的血肉!
    再想起州橋那場衝天烈焰,意圖將這一切付之一炬的狠絕…
    還有朱勔在江南,仗著他“花石綱”的恩寵,窮奢極欲,刮地三尺…
    一股巨大的、被玩弄於股掌的疲憊和無力感,瞬間將他吞沒。
    他愛那些奇珍異寶,愛那奢靡無度的享受,朱勔、朱福之流,不過是替他搜刮享樂的鷹犬。
    可如今,這鷹犬竟敢通敵賣國,挖他趙家天下的牆腳!
    “查實…句句屬實…”
    “趙佶喃喃地重複著李壽孝早先的保證,眼神空洞地在跳躍的燭火與冰冷的證詞間遊移不定。
    高俅的前車之鑒血淋淋地擺在眼前,若今日再縱容一個朱家…
    明日呢?
    那些環繞在他身邊,吮吸著帝國膏血的蛀蟲們,是否都藏著如此包天的禍心?
    一股比方才對兵權的恐懼更深、更冷的寒意。
    那是被徹底愚弄和背叛的寒意——如同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髒。
    “官家,”李壽孝敏銳地捕捉到官家眼底那絲微妙的變化,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定王殿下此舉雖…驚世駭俗,震動朝野。”
    “然其本心,或在於效法太祖、太宗之霹靂手段,以雷霆萬鈞之勢,犁庭掃穴,務求將通敵鐵證昭然於天日之下,使奸佞無所遁形,斷其苟延殘喘、混淆視聽之機。”
    “此…雖險,亦不失為廓清寰宇、震懾宵小之非常策也!”
    他將趙桓的“逾矩”行為,悄然與“維護國本”、“清除巨蠹”這等大義名分勾連起來。
    趙佶沉默了。
    偌大的福寧殿內,死寂得可怕。
    隻剩下他粗重紊亂的喘息聲,以及燭台上火焰燃燒時細微的劈啪爆響,仿佛在預示著什麽。
    他茫然地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遠處朱府方向的喧囂似乎低伏了一些。
    但那壓抑的、鐵與血的氣息,卻更加清晰地彌漫過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邊是動搖國本、遺禍無窮的通敵大罪,鐵證如山,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固江山。
    一邊是兒子掌控兵刃、破門殺伐帶來的巨大恐慌。
    帝王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無形的天平在趙佶心中瘋狂搖擺,每一端的砝碼都重若千鈞。
    良久,仿佛耗盡了畢生的氣力,趙佶頹然地揮了揮手。
    那寬大的明黃袖袍無力地垂落,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與茫然:“罷了…罷了…”
    “你…”
    他抬手指著李壽孝,指尖猶帶微顫,“你和皇城司一同…速去朱府之外…給朕盯死了!”
    “等…等裏麵塵埃落定…第一時間…”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決斷,“把那個孽畜朱福,還有…桓兒,都給朕…活著帶回來!”
    “朕…朕要親自…問話!”
    最後三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與掙紮。
    他沒有再提立刻停手。
    而是選擇了塵埃落定和帶回來問話。
    這微妙的轉變,昭示著他內心的極度矛盾與暫時的、充滿不安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