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宜破土。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霧自永定河畔升騰而起，籠罩在低垂的穹頂之上，但位於紫禁城北側的坤寧宮早已燈火通明，人影綽綽。
    此地便是始建於永樂十八年，後作為曆任中宮皇後寢居所在的宮殿，形製仿照大明天子所在的乾清宮，於正殿左右兩側分設東西暖閣。
    聞聽本是寂寥無聲的宮殿內已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於外間等候多時的紅袍內侍幽幽一歎，揮手屏退了後方作勢便打算近前伺候的宮娥內侍，似是不忍心打擾宮殿主人的休息。
    隻是很快，門窗緊閉的宮殿內便是傳來了一道清冷，但卻威勢十足的聲音，令紅袍內侍臉上的神情愈發惆悵。
    "來人！"
    盡管聲音不大，但對於在宮殿外屏氣凝神的宮娥內侍而言，這聲音好似驚雷一般，直擊他們內心深處。
    "奴婢王安，給皇爺，皇後娘娘請早.."
    深吸了一口氣，紅袍內侍強壓住心中的思緒，規規矩矩的於宮殿門口處呼喝了一句，旋即方才躡手躡腳的推開了殿門。
    在他身後，手中捧著各式各樣物件的宮娥內侍魚貫而入，敬畏的神情中皆是夾雜著一絲不安。
    今日，便是大明天子"禦駕親征"，出京的日子。
    ...
    坤寧宮正殿深處的龍床上，兩座兩側的幔帳雖被收起，但床榻上仍是擺放著蘇州製造局前不久剛剛"進貢"的衾被，用金線刺繡的龍鳳惟妙惟肖，氣勢輝煌。
    距離床榻不遠的桌案旁，身著中宮皇後冕服的張嫣神色憔悴，雙眼紅腫，似是剛剛哭過一般，戀戀不舍的看著自己正在梳洗的丈夫。
    "陛下，真的非去不可嗎？"
    盡管知曉朱由校"禦駕親征"已成定局，但中宮皇後張嫣仍是下意識的挽留著，潔白如玉的右手不自覺摸向自己的小肚，精致的麵容上露出了一抹慈愛之色。
    太醫院那邊已是給出了定論，正式確認了她懷有身孕，眼下已是懷胎兩月有餘。
    如今這個當口上，自己的丈夫卻執意要"禦駕親征"，親自征討在山東肆虐的亂民們。
    不同於朝野上的袞袞諸公，她出身平民之家，平日裏耳濡目染之下，可是沒聽說那些"燒香人"的故事。
    據說，那些被"洗腦"之後的信徒們已是喪失了最為基本的"感情"，軀殼中隻剩下狂熱和虔誠，就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這些人的難纏程度，隻怕不亞於遼鎮那些茹毛飲血的女真人呐。
    "不礙事的。"
    "至多一個月的工夫，朕就回來了。"
    已是穿戴整齊的朱由校微微一笑，用溫和的語氣寬慰著眼前欲言又止的結發妻子。
    山東流民雖是勢大，且背後還涉及到了諸多勢力，牽扯極深，但他早在年關過後便著手布局山東，不僅將老謀深算的魏忠賢派到了鄆城，還將楊肇基調任山東，坐鎮濟南府。
    此外，登萊鎮那邊，自己也早已下達了"密旨"，一旦事情有變，登萊巡撫袁可立便會第一時間率領麾下士卒"勤王"。
    "願陛下早日凱旋.."
    作為曆史上有名的"賢後"，張嫣心中雖是憂愁有加，但掙紮半晌之後，還是滿臉不舍的盯著自己的丈夫低喃道。
    "寶珠放心就是。"
    "朕絕不會以身犯險，更何況朕的身旁還有兩萬京營將士在。"
    言罷，朱由校的嘴角便是微微上揚，眸子中也泛起了一抹嘲弄。
    事實上，對於此次禦駕親征，他並非"心血來潮"，而是經過了萬全的思量之後，做出的決斷。
    但唯一的隱患，便是麵前有孕在身的結發妻子，張嫣。
    "曹化淳何在，"電光火石之間，年輕天子身上的氣勢便陡然一變，其消瘦的臉頰上滿是殺意，眼神更是冰冷的厲害，不摻雜一絲感情。
    "司禮監少監曹化淳，叩見皇爺，皇後娘娘。"
    在坤寧宮諸多宮娥內侍複雜眼神的注視下，身材高大的曹化淳自角落而出，跪倒在朱由校麵前。
    如今宮中早有傳聞，這位進宮多年，頗受司禮監掌印太監賞識的曹太監，極有可能接替天子在淺邸時的心腹伴當，成為新任的禦馬監提督太監。
    "朕出京之後，除禦馬監之外，宮中戍衛由你兼管。"
    "務必護得皇後周全，不準任何人襲擾.."
    事關"皇權"，縱然是父子也會彼此相疑，遑論是自己那名常年被"先生們"忽悠的幼弟。
    朱由校從不敢高估人性的底線。
    "請皇爺放心。"
    "奴婢縱使粉身碎骨，也不敢叫宵小跨越雷池一步。"
    清脆的叩首聲中，同樣身著紅袍的曹化淳揚著紅腫的額頭，神情激動的低吼道。
    雖說禦馬監提督太監魏公公出鎮山東，司禮監王公公又要隨陛下出征，但戍衛皇宮是何等的重任，居然就這樣落到了他的肩上。
    陛下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寶珠，等朕回來。"
    沒有在意身軀不住顫抖的曹化淳，朱由校深深瞧了一眼自己的結發妻子，目光中滿是深情。
    "恭祝陛下凱旋.."
    感受到朱由校熾熱的眼神，中宮皇後張嫣緩緩下拜，吹彈可破的臉頰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堅毅和決心。
    昨日同床共枕的時候，她已是從自己丈夫口中得知了，未來一段時日京師將會迎來怎樣的暗流湧動和危機。
    而自己作為大明朝的中宮皇後，同樣是有責任有義務，來解決這場來勢洶洶的"危機。"
    "起駕吧。"
    重重的點了點頭之後，朱由校便將目光收回，轉而大步朝著前殿而去，沉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待到出京之後，這北京城的戍衛便會由京師大營全麵接管，四衛營武臣孫應元將留守京師，護衛皇城。
    這些對他忠心耿耿的將士們，便是他敢於放心"禦駕親征"，任由魑魅魍魎在暗中上躥下跳而無動於衷的底氣所在。
    "天子起駕！"
    聞言，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規規矩矩朝著滿臉不舍的中宮皇後行禮之後，便是快步朝著外間而去，緊緊跟在朱由校的身後。
    一時間，腳步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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