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沈陽城。
    盡管京師的決議尚沒有傳遞至千裏之外的遼鎮，但沈陽城中的一眾文武仍是如臨大敵，眼神凝重的盯著於遠處天際線上若隱若現的黑影。
    自前些時日，建奴的"夜不收"於渾河岸邊虛張聲勢，被副總兵滿桂親自率兵擊潰之後，建州女真"暗度陳倉"，入侵朝鮮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不脛而走。
    作為大明最為重要的藩屬國，朝鮮於遼東戰場享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乃是遼東經略熊廷弼"掣肘"建奴計劃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但現如今，窮兵黷武的建奴在強攻沈陽無果之後，卻是突然輕車簡從的入侵朝鮮，著實令沈陽城中的諸多文武們有些手足無措。
    ...
    "經略，奉集堡的兒郎來奏，已然探明有數千建奴分布在渾河以西，瞧其軍中飛舞的旗幟，應當是女真四貝勒皇太極親自領兵。"
    沉默半晌，一襲緋袍的遼東巡撫周永春微微側身，滿臉凝重的朝著身旁的老搭檔低語道。
    因為心情過於緊張，這位在遼東任職多年的文官臉上竟是毫無血色，周遭的武將們也是如臨大敵，呼吸沉重。
    "皇太極？"
    聽聞遠處建奴乃是皇太極領兵，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凡是在這遼鎮待過一段時間的都知曉，那老酋努爾哈赤麾下的子侄們驍勇善戰不假，但並不善於排兵布陣。
    唯獨那號稱四貝勒的皇太極傳聞自幼崇尚漢學，手段也最是陰冷，此前建奴以蒙古流民充當"內應"及策反遼東文武等計謀，便是出自這位四貝勒之手。
    "居然是皇太極領兵？"
    輕輕擺了擺手，止住身旁同僚的驚惶，遼東經略熊廷弼轉而微微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依著現有的情報來看，此役建奴兵發朝鮮，乃是由大貝勒代善親自領兵，軍中據說還有努爾哈赤的兩黃旗從旁壓陣，可謂是精銳齊出。
    但建奴如此興師動眾，就不怕他們遼鎮將士趁虛而入嗎？
    須知，如若是論在戰場上衝殺的本事，那皇太極斷然比不上二貝勒阿敏以及三貝勒莽古爾泰。
    那老酋努爾哈赤，憑什麽敢將扼守渾河的重任交付給四貝勒皇太極？
    "南邊的兒郎們，可有發現建奴大軍調動的跡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經略熊廷弼語氣急切的朝著身旁的將校們詢問道。
    "回經略的話，尚無發現.."總兵尤世功聞言，便是不假思索的回稟道，但雙眸中也是露出了一抹遲疑，好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凡是對於遼鎮局勢有所了解的人都知曉，早在女真老酋努爾哈赤於萬曆四十六年在赫圖阿拉建國稱汗之前，其麾下的子侄們便曾趁著清河堡"互市"，毫無防備的當口，率先洗劫了這座位於沈陽城東南方向的軍事要塞，並在"薩爾滸之戰"過後，將其納為己有。
    "那北邊呢？鐵嶺和開原等地可有發現？"經略熊廷弼的神情愈發迫切，瞧向平日裏負責這個方向的賀世賢。
    "回經略的話，確有小股兵馬調動.."迎著周遭同僚殷切的眼神，身材魁梧的賀世賢語氣存疑的回稟道。
    鐵嶺和開原雖然同為遼東重鎮，但因為距離女真老寨赫圖阿拉過遠的緣故，縱使在"薩爾滸之戰"過後淪為了女真人的囊中之物，當地百姓仍以漢人為主，建奴僅在沿途的軍堡中安插了部分兵丁，負責維持秩序並刺探軍情。
    如今女真四貝勒皇太極陳兵渾河，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可南邊的清河堡以及北邊的鐵嶺開原卻沒有太多兵馬調動的跡象，實在是耐人尋味。
    "建奴雖是用意不明，尚且不清楚這皇太極究竟在虛張聲勢，亦或者誘騙我等深入。"
    "但朝鮮乃是我大明藩屬，我遼鎮不可見死不救。"
    隨著沈陽城頭的文武官員們逐漸意識到了遠處建奴的"虛實"，熊廷弼臉上的凝重之色也有所緩和，但聲音依舊冰冷。
    朝鮮承平多年，士卒戰力比之他們大明地方上疏於操練的衛所官兵還要不堪，他們遼鎮若是不管不問，任由女真建奴長驅直入，怕是用不了太長時間，便會收到朝鮮王都漢陽淪陷的消息。
    想到這裏，經略熊廷弼的呼吸便是一沉，知曉馳援朝鮮的方式莫過於"圍魏救趙"，仿照去歲參將毛文龍突襲女真牛毛寨的戰例，以重兵威逼薩爾滸城，將女真主力自朝鮮戰場逼退。
    簡單思慮過後，熊廷弼便扭頭看向人群中，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呼喝道"祖大壽.."
    "末將在！"聞言，前幾日剛剛奉命，自廣寧城趕赴熊廷弼麾下聽命的參將祖大壽便側身出列，於身旁同僚異樣的眼神中拱手稱是。
    作為名義上的"遼東將門之首"，他雖然在去年春天，女真建奴兵圍沈陽的戰事中呈現了"擁兵自重"的趨勢，但礙於查無實證，兼之"補救"及時，倒也沒有受到太過嚴厲的懲處。
    相反，因為手中仍握有部分"遼東鐵騎"的軍權，以及年初的時候，剛剛將自家妹婿吳襄送往京師，考取了"武進士"，主動向朝廷"示好"的緣故，他仍是遼鎮諸多武將中，不可忽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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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率你麾下騎衛，隨時等候本官的軍令。"默默打量了一番眼前畢恭畢敬的武將之後，熊廷弼轉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自薩爾滸之戰，朝廷慘敗而歸之後，遼鎮十數萬軍民百姓無時無刻不想著複土報仇，驅逐韃虜。
    如今，隨著女真主力入侵朝鮮，他們終是等到了複土的希望，實在不能平白錯過。
    "遵令！"
    似是完全意識不到熊廷弼的命令中隱藏著何等風險，祖大壽毫無猶豫的躬身應是，旋即便轉身朝著城樓而去，深邃的眸子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激動和傲然。
    他麾下的遼東鐵騎雖然不似幾十年前的"威名"，但仍是朝廷當下在遼鎮最為精銳的野戰部隊，勝過那尚在選拔中的"關寧鐵騎"數倍不止。
    此役，他便要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價值，並重新贏回朝廷的信任。
    "滿桂，尤世功，賀世賢，爾等各自率領麾下標營於城外三十裏紮營，等候本官軍令。"
    很快，熊廷弼冷凝的聲音便重新於人滿為患的沈陽城頭響起，引來一陣附和聲以及盔甲碰撞的聲音。
    既然是打算以重兵威逼薩爾滸城，那自然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免陷入女真人的圈套。
    待到淩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熊廷弼方才將目光投向身後，暗自估摸著京師的暗流湧動。
    以他對天子的了解，估摸著再有兩三天的功夫，便會收到令他"便宜行事"的聖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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