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薩爾滸城外便是響起了地動山搖的喊殺聲，一隊隊甲胄齊整的女真建奴在城中漢人包衣驚駭莫名的眼神中，於山腳下的空地上集結列陣。
    自努爾哈赤率領著建州女真統一女真諸部，並於赫圖阿拉建國稱汗以來，便將國內兵力分為八旗，分別交由幾名子侄統率。
    其中，努爾哈赤將國內最為悍勇的兵丁編入兩黃旗，由其親自擔任旗主。
    而作戰勇猛，悍不畏死者，則是編入兩紅旗，交由大貝勒代善統率。
    因為紅黃韃子曾立下赫赫戰功，努爾哈赤也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將其稱之為"建國之本"，聲勢遠在其餘四旗韃子之上。
    而眼下，數千名身騎高頭大馬，陣中飄揚著紅色旗幟的女真韃子便赫然立於山腳下的土坡上，表情桀驁的享受著旁人神色各異的注視。
    這些韃子，便是前兩日剛剛隨同大貝勒代善於朝鮮半島歸國，並斬獲了煊赫戰功的鑲紅旗建奴。
    盡管即將再度出征，但這些韃子臉上卻瞧不出半點恐懼和不安，深邃的眸子中反倒是充斥著濃濃的興奮和期待。
    他們堅信，在百戰百勝的大貝勒代善的引領下，他們必將碾碎一切膽敢反抗他們大金的強敵。
    瞧著眼前兵強馬壯的鑲紅旗韃子，已是許久沒有公開露麵的努爾哈赤也是難得的露出了笑臉，在代善略有些驚喜的眼神中朝其點了點頭，並肯定道"做的不錯.."
    眼前的鑲紅旗韃子們經過在朝鮮戰場的洗禮，氣質更勝往昔，身上的甲胄也厚實了不少。
    "哼.."
    聞聽身旁父汗對於代善的誇獎，三貝勒莽古爾泰頓時冷哼一聲，但考慮到大軍出征在即，終是沒有出言譏諷，但表情卻愈發不善。
    隨著老八皇太極不堪重望，眼前的"二哥"怕是又重拾了父汗的歡心。
    "時辰差不多了。"
    "本汗會令多爾袞，為大軍壓陣。"
    沉默半晌，努爾哈赤逆著頭頂出聲的晨曦，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命令道。
    嗯？
    此話一出，聚攏在努爾哈赤身旁的幾位議政貝勒頓時嘩然一片，就連兵敗之後愈發沉默寡言的皇太極也忍不住麵露驚色。
    前些時日，父汗剛剛將兩黃旗的兵權交予多爾袞，令其趕赴朝鮮戰場"鍍金"，如今父汗又要故技重施？
    父汗有心扶持多爾袞那頭狼崽子的心思，未免有些過於明顯了。
    盡管心中同樣氣憤不已，但大貝勒代善臉上卻麵色不顯，轉而直視努爾哈赤拱手道"請父汗下令。"對於努爾哈赤厚此薄彼的舉動，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多爾袞終究是個年紀尚小的孩童，就算父汗有心扶持，又能成的了什麽氣候？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父汗還能活幾年？！
    這大金的汗位，非他代善莫屬！
    "去吧，率領著汗國的勇士，將撫順給本汗搶回來。"停頓少許，努爾哈赤粗重的聲音於軍陣中響起，淩厲的目光中湧動著耐人尋味的光彩。
    "是，父汗！"
    聞言，身材魁梧的代善便是肅聲應是，其身旁的鑲紅旗將校們也是怒吼著回應，似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餓狼，即將展開狩獵一般。
    ...
    ...
    "老八，遷都之事，準備的如何了？"
    待到大貝勒代善率兵離開了薩爾滸山之後，老汗努爾哈赤便屏退眾將，在三貝勒莽古爾泰有些憤恨的眼神中，將皇太極召至近前，麵色淡然的詢問道。
    盡管早已淪為廢墟的撫順對他們大金而言無關輕重，但官兵這一次的突襲確實給他敲響了警鍾。
    不知不覺間，飽受他們大金"欺淩"，隻能躲在城池中瑟瑟發抖的官兵們竟是擁有了一絲還手之力，甚至險些打到薩爾滸城下。
    若是他們大金不拿出些應對措施，任由官兵逞凶，隻怕用不了多久，戰火便會蔓延至薩爾滸山。
    畢竟此地，距離官兵主力所在的沈陽城，實在是太近了。
    "回父汗的話，"聞聽努爾哈赤提及此事，自撫順兵敗歸來之後，便一直鬱鬱寡歡的皇太極終是打起了些許精神"兒子早已派人將汗殿打掃幹淨，父汗隨時可以遷都。"
    赫圖阿拉不比眾人腳下的薩爾滸城，即便經過多年的擴建和修繕，居住環境也遠遠不如此地。
    但赫圖阿拉也擁有薩爾滸城永遠不能比擬的優勢，便是赫圖阿拉乃是他們女真人崛起的"龍興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險峻，不僅易守難攻，而且更方便與蒙古諸部聯係。
    除非他們大金末日將近，否則官兵斷然無法通過一條條地勢險峻的羊腸小道，乃至於兵臨赫圖阿拉。
    "唔，真有點舍不得啊.."
    饒是心中早有準備，但努爾哈赤此刻卻有些猶豫，十分罕見的流露出惆悵的情緒，戀戀不舍的盯著周遭的一切。
    不知怎的，他心中隱隱有些直覺，或許他遷回赫圖阿拉之後，便再難返回這薩爾滸城了。
    "敢叫父汗得知，遼南疆域廣袤，官兵無險可守。"
    "父汗遷回赫圖阿拉之後，便可大力經略遼南，我汗國未來仍是一片光明。"似是察覺到了努爾哈赤有些萎靡的情緒，皇太極不由得快走了兩步，並攙住其臂膀。
    "遼南.."
    呼。
    沉默半晌之後，努爾哈赤終是止住了腳步，將睥睨的目光投向南方，黝黑的臉龐上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堅毅。
    自己人知自家事。
    遼南疆域雖是廣袤，但地域盡頭便是汪洋大海，以他們大金現有的生產力，連一艘像樣的漁船都生產不出來，何談漂洋過海。
    或許他們大金日後最好的結果，也無非是占據渾河以東，與明國分庭抗禮吧。
    "就這麽辦吧。"沉悶的點了點頭之後，努爾哈赤將目光收回，並繼續往位於山腰處的城池而去。
    遙想昔日他起兵之初，最大的夢想也無非是占據赫圖阿拉周邊的疆域，從未想過染指明國江山。
    隻是近些年的屢戰屢勝，方才讓他在心中生出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念想。
    現如今，是時候回歸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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