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南京城。
    此時天色已晚，南京各處城門外人潮湧動，當值的官兵們不斷催促著往來的百姓們，神色頗為焦急。
    近些時日南直隸表麵上雖是風平浪靜，但背地裏的暗潮湧動，即便是他們這些身份卑微的差役們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故此辦起差事來也比往常要認真許多，以免惹得上官震怒。
    眼瞅著時辰差不多了，今日在通濟門外當值的士卒們對視一眼，便打算關閉身後的城門，盡早趕回署衙交差。
    隻是未等眾人付之行動，便聽得遠處的官道上猛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隱隱約約還伴隨著"暫緩關閉城門"等字眼。
    不過愣神的功夫，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便是映入眾人眼簾，其中眼神稍好的幾人見狀更是麵色大變，眼神晦暗不定。
    來人居然是城中魏國公府的大管家魏和？
    按理來說，以魏和在南京城中的地位，即便是出城公辦，身旁也必然有諸多家丁護院跟隨，排場絲毫不亞於尋常的士紳，為何今日如此倉皇？
    細細觀瞧其臉頰，還藏著掩飾不住的風霜之色以及濃濃的驚惶之色。
    究竟發生何事，能讓這位背靠著魏國公府的大管家，如此頹然？
    "暫緩關閉城門！"
    許是知曉眼前的士卒們已然認出了自己，在戰馬上奔波許久的魏和稍顯放鬆，但聲音依舊急切，自顧自的越過人群，在周遭諸多百姓狐疑的眼神中縱馬入城。
    入夜之後的南京城燈火通明，繁華的街市甚至比白日還要熱鬧，但心急如焚的魏和此時卻無心理會耳畔旁窸窸窣窣的恭維聲，隻是不斷催動著胯下戰馬，往位於城中府邸的魏國公府而去。
    一時間，清冷的青石磚板街道上盡是嘚嘚的馬蹄聲。
    ...
    ,..
    "公爺可在府中？"
    約莫盞茶的功夫，在諸多婢女家丁的迎接中，奔波了數日之久的魏和終是抵達了其心心念念的魏國公府，並操著早已沙啞的喉嚨詢問道。
    "正在府中花廳。"
    雖然不知曉眼前的大管家為何滿臉風霜之色，瞧上宛如逃難一般，但仍有機靈的家丁搶先一步回應道。
    "好。"
    "速速領我前去！"
    聞聽魏國公徐宏基眼下正在城中，並未趕至淮安府拜會漕運總督李養正，魏和原本緊張的神色肉眼可見的輕鬆下來，但很快又著急忙慌的吩咐道。
    前幾日發生在定遠縣運河沿岸附近的那一幕實在是過於"荒誕"，若非他親眼所見，決計不會相信這世上竟然有如此誇張的龐然大物。
    公爺確實料事如神，京中有關於小皇帝病重，不能臨朝輔政的說法隻是一個噱頭；小皇帝早已瞞天過海，隨同守備太監魏忠賢以及惠安伯張慶臻共同乘船，沿著運河一路南下。
    但誰能料到，那小皇帝所乘坐的船隻遠非大明當下載水量至多四百料的戰船，而是形製規格至少也在兩千料以上的巨輪。
    除此之外，小皇帝身旁還有十餘艘規模同樣龐大的戰船護送，每艘船隻都載運著數百甲胄齊整的官兵。
    很顯然，小皇帝這是向"南直隸"打算興師問罪來了！
    簌簌簌。
    在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中，魏國公府大管家魏和神色驚惶的行至位於府邸身處的花廳，此地作為魏國公徐宏基陶冶情操的清淨場所，唯有似他這樣貼身親隨，才有資格不經通報靠近。
    吱呀。
    或許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還不待魏和主動敲門請示，承載了無數風霜的房門便被人有些粗暴的推開，露出了魏國公徐宏基那雙同樣有些恍然的臉龐。
    "如何了？！"
    一把將眼前的心腹拉入官廳之後，提心吊膽多日的魏國公徐宏基便是急不可耐的追問道。
    自從前些時日，他親臨定遠縣"檢閱"，而後又回到這南京城之後，便是整夜輾轉反側，似有泰山壓頂之感，難以喘息。
    這種感覺是他生平僅有。
    "公爺，出事了.."
    迎著眼前魏國公徐宏基的審視，一路上風塵仆仆，幾乎未曾休息的大管家魏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猛然癱軟在腳下的地磚之上，操著沙啞的喉嚨哭喊道"完了，全完了.."
    "小皇帝有備而來，咱們都低估小皇帝的手段了.."
    轟！
    雖說在見到魏和的一瞬間，徐宏基心中便隱隱有了些許準備，但驟然聽得此話，腦海中仍是翁的一聲，隨即身軀便是劇烈搖晃，倒在了身後的太師椅上。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小皇帝並未待在紫禁城中，而是以稱病的方式"瞞天過海"，再次禦駕親征？
    "怎麽回事，你仔細說說.."
    "小皇帝身旁有多少人.."
    不知過了多久，魏國公徐宏基終是恢複了一絲神誌，其哆哆嗦嗦的聲音也是在幽靜的花廳中澀然響起。
    前些時日在定遠縣的時候，他可是親眼瞧見了，那"宋金剛"麾下足足有數百人，他又通過各種手段，為其拚湊出數百套兵刃甲胄。
    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還利用在軍中的影響力，挪用了數十門火炮，結果卻落了一個功虧一簣的下場？
    "公爺..全完了.."
    "那小皇帝不知從何處，竟是弄來了十餘艘巨輪.."
    "小人是親眼瞧見，護送小皇帝的船隊中，哪怕是形製規格最小的戰船，也比咱們南直隸的漕運官船大上兩倍不止。"
    "那宋金剛等人隻是一個照麵，便被打頭的戰船放炮殲滅，其餘匪徒們見狀皆是四散而逃。"
    "從始至終，小皇帝的船隊都不曾停靠呐..."
    盡管已是時隔多日，但每每想起那一日的"慘狀"，魏和仍是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中充斥著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痛苦和驚恐。
    他實在是想不清楚，那些猶如巨獸般匍匐在運河水麵之上的戰船，究竟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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