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太陽落山之際，千瘡百孔的海州城門終是在數裏外建奴望眼欲穿的注視下緩緩開啟，數百名將士逆著撲麵而來的腥臭氣息，開始打掃遍地狼藉的戰場。
    與前些時日的"淺嚐輒止"所不同，今日的建奴是結結實實的強攻無果，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入目盡是死相猙獰的女真人，仔細搜尋的官兵們甚至還從這些屍首中發現了幾名氣若遊絲，閉眼裝死的韃子。
    自太祖朱元璋建國開始，大明軍中便以"首級"記功，其中尤以蒙古韃子的"賞格"最為豐厚，最多時一名蒙古韃子的首級，可以換取多達一百二十兩的賞賜。
    雖說其中絕大多數的銀兩，都會被層層貪墨，落入各級將校的手中，但最終斬獲此等軍功的將士仍然能夠獲得不少於十兩白銀的賞賜，幾乎比得上太平年景時兩年的俸祿。
    嘉靖年間，因為彼時坐鎮西北的總兵官馬芳過於彪悍，時常率領著麾下軍隊深入漠北，屢次重創蒙古軍隊，斬獲大量首級，逼迫兵部和戶部不得不臨時修改"賞格"，使得蒙古韃子的賞格大幅下跌。
    等到萬曆末年，建州女真於遼東崛起之後，一向疏於朝政的萬曆皇帝便近乎於乾綱獨斷般，直接將女真人的"賞格"提升到了與蒙古韃子等同的水平，並在"薩爾滸之戰"過後再度提升。
    隻可惜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遼東的將士們一直未能在與女真人的戰事中取得太過於煊赫的戰果，自然也就不可能收取韃子首級，換取賞格。
    哪怕是在前年的"沈陽大捷"中，官兵所取得的戰果也多以數典忘祖的"漢人降軍"為主，真正命喪沈陽城外的女真韃子少之又少。
    倒是去年夏天，經略熊廷弼雖是趁著女真人大舉入侵朝鮮之際，強行派兵收複撫順，並且重創了女真四貝勒皇太極麾下的正白旗，但因想著長途奔襲赫圖阿拉，領兵的祖大壽和滿桂等將領也未能及時打掃戰場，收割戰果。
    故此，當一個個死不瞑目的韃子首級被打掃戰場的將士們寄在腰間，並被撒上石灰，源源不斷運回海州城之後，城中的軍民將士們盡皆為之沸騰，地動山搖的山呼聲也是一波接著一波，惹得兩裏外的建奴們盡皆麵麵相覷，情緒低落。
    自萬曆四十四年，老汗努爾哈赤於赫圖阿拉建國稱汗以來，他們大金還是第一次遭受如此挫折，今日在海州城外陣亡的同伴們，怕是趕得上近些年大金傷亡的總和了。
    ...
    ...
    "奇恥大辱！"
    延綿數裏不絕的營地中，女真大貝勒代善踩在一座臨時搭建而成的高台，借著頭頂夕陽的餘暉，將遠處城池腳下的景象盡收眼底，神色變得異常猙獰。
    自打他記事以來，除卻當年麵對著以葉赫部為首的女真聯軍時，他們建州女真曾經遭受重創，險些被"犁庭掃穴"之外，再沒有遭受過如此程度的重創。
    至於前兩年的"薩爾滸之戰"，他們女真勇士的傷亡雖然遠比今日要慘烈，但考慮到後續取得的煊赫戰果，那些傷亡便顯得無關輕重了。
    可是今天的情況卻截然不同，麵對著一座勢單力薄，人心惶惶的孤城，他們大金的勇士卻是久攻不下，並且傷亡的將士多達兩千餘人，其中還包括了驍勇善戰的紅旗勇士。
    他不敢想象，當自己的父汗知曉今日的戰果之後，會流露出怎樣不敢置信的神情。
    "還請大貝勒息怒！"
    "官兵已是彈盡糧絕，今日若非那突然升起的狼煙，這海州城早已是咱們大金的囊中之物！"短暫的猶豫過後，眉眼間仍殘留著血汙的甲喇額真"索阿圖"便是義憤填膺的呼喝道。
    難怪大汗這兩年愈發倚重那漢人"範文程"，甚至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將其稱之為"大金智囊"，對其委以重任，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漢人果然陰險狡詐。
    別看他們大金勇士傷亡慘重，但坐擁守城優勢的官兵們實則更加不堪，全靠著巨石滾木和散發著惡臭的"金汁"苦苦支撐。
    如若不是那突然出現的狼煙打破了他們女真人的節奏，這海州城早就告破了。
    "說這些有什麽用？"
    "兒郎們會相信嗎？"提及此事，女真大貝勒臉上的瘋狂更甚，顫抖的聲音中夾雜著強烈的殺意。
    官兵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他們大金今日強攻海州無果，傷亡慘重，官兵又搞起了故弄玄虛的把戲，即便是他麾下的鑲紅旗勇士也難以在明日天亮之前重拾鬥誌，更別提杜度麾下的鑲白旗了。
    若是沒有特殊情況的話，身後營地中士氣低沉的兒郎們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方才能夠重新煥發鬥誌。
    "大汗到哪了？！"毫無意義的發了一頓牢騷之後，代善便眼神不善的朝著身後的杜度詢問道，聲音很是凜冽。
    假若不是杜度太過於"不爭氣"，任由那些遠道而來的官兵們毫發無損的遁入海州城中，他們大金焉有今日之戰果？
    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指望率領著"百戰百勝"的大汗，來打破這海州城外的僵局了。
    "回.."聞言，自知理虧的杜度便準備躬身回應，卻不曾想剛剛說話的"索阿圖"搶先一步說道，聲音竟是有些顫抖"大貝勒，又起煙了！"
    嗯？
    聞聽此話，代善魁梧的身子便是不自覺顫抖起來，眼眸深處也是夾雜著一抹惶恐和不安，這海州城中的官兵，究竟在搞什麽把戲？
    隻是當代善的目光轉移至海州城上方，瞧見了在夕陽餘暉映襯下緩緩升起的棕色狼煙，神情卻是瞬間恢複了之前的猙獰。
    是官兵用於求援的狼煙！
    他果然沒有猜錯，早先時候自遼陽飄來的狼煙，乃是官兵在虛張聲勢，並非真的有援軍來襲。
    "派遣快馬，速速報予父汗！"
    "請父汗來此，主持大局！"
    最後的幾個字，代善幾乎是自牙縫中擠出，冰冷的聲音使得高台上的溫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讓在場的將校們盡皆不寒而栗。
    一向心高氣傲的大貝勒，居然也有主動求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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