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
    低垂的穹頂下，海州城中的文武官員們簇擁著剛剛於睡夢中驚醒的老將李如柏，神色凝重的眺望著歡呼雀躍的女真建奴。
    雖然眼下距離兩萬餘廣寧將士遁入海州城中才剛剛過去了兩個多時辰，但戰場的形勢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遠處東北方向的天際線盡頭，赫然出現了一道汙濁不堪的黑色\"濁流\"，氣勢煊赫的朝著海州城席卷而來。
    雖然相隔甚遠，但城頭上的文武官員們已是能夠清楚捕捉到\"濁流\"中獵獵作響的旌旗，以及地動山搖的喊殺聲。
    女真建奴，傾巢來犯。
    或許是為了舟車勞頓多時，或許是為了增添氣勢，有意而為之，一向以行動速度見長的女真建奴竟是主動勒緊韁繩，刻意放緩了行軍速度，冷冷的窺視著千瘡百孔的海州城。
    頃刻間，廣寧將士馳援海州所帶來的喜悅氣氛便是消失不見，城頭上的文武官員們內心盡皆跌入穀底，還有些膽小的文官忍不住癱軟在地，眼神無比絕望。
    才剛剛\"劫後餘生\"的海州城，又要在一次麵臨生死存亡的考驗了。
    \"將主，這是女真韃子的主力了吧？\"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胸口不斷起伏的西平堡參將馬世龍臉色難看的朝著身旁的老將低語道。
    許是城外建奴所帶來的壓力過大，即便馬世龍在有意控製自己的情緒，但聲音依舊沙啞顫抖。
    \"何止是女真主力，\"未等李如柏做聲，一旁的海州參將黃龍便順勢接過了話茬，臉色難看的嘶吼道\"還有蒙古韃子從旁相助。\"
    嘶。
    本來就如臨大敵的文武官員們聽得此話，更是如墜冰窖，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絕望無力的情緒也不由得在空氣中彌漫。
    自\"隆慶和議\"之後，大明便和塞外草原上的蒙古韃子結束了長達兩百餘年的敵對關係，此後雙方雖然也曾爆發過小的摩擦，但總體而言還算是相安無事。
    即便是建州女真於遼東崛起之後，絕大多數的蒙古部落也秉持著\"兩不相幫\"的態度，唯有那與建州女真接壤的科爾沁部算是徹底倒向了女真人。
    但如今海州城外的蒙古韃子何止數千？這些勢力錯綜複雜，眼高於頂，號稱草原之主的蒙古韃子竟是全部倒向了女真人？
    \"大軍壓境，來勢洶洶呐..\"
    \"海州危矣。\"
    ...
    因為李如柏遲遲沒有做聲，兼之城外建奴所帶來的壓力過大，海州城頭上的文武官員們也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心情愈發沉重絕望。
    就憑眾人腳下這座搖搖欲墜多時，早已千瘡百孔的海州城，真的能夠擋住城外延綿數裏不絕的建奴大軍嗎？
    嗚嗚嗚！
    像是猜到了眾人心中所想，一道肅穆悠長的號角聲猛然於遠處軍陣中響起，驚飛了在空中盤旋的飛鳥。
    放眼望去，原本煙塵漫天的\"黑色濁流\"竟是不知不覺的停下了腳步，而一麵張牙舞爪的黑色大纛則是高高升起，大有直插雲霄的氣勢。
    嘶。
    倒吸涼氣的聲音再度響起，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李如柏也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兵刃，眼神犀利如刀。
    城外這些建奴，果然是由女真老酋努爾哈赤親自率領的主力大軍。
    \"建奴遠道而來，今日應當不會攻城。\"
    \"傳令下去，讓城中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息。\"沉默半晌，被城中將校視為主心骨的李如柏終是緩緩做聲，眼神晦暗不定。
    依著現有的情報來推斷，城外的女真老酋在強攻遼南鳳凰城無果之後，極有可能是一路北上，沿著連山關的方向進軍，希望能夠在沿途設伏，阻擊自遼沈方向而來的朝廷援軍。
    而這個行軍路線，也恰好與城外建奴自東北方向而來相吻合。
    換句話說，除卻那消失在遼南腹地，不知所蹤的女真三貝勒莽古爾泰之外，餘下的建奴韃子應當悉數集中於此。
    如此說來的話，那女真老酋努爾哈赤應當是在得知大貝勒代善強攻海州無果之後，方才放棄了\"圍點打援\"，在沿途設伏的念頭，並親自率兵至此？
    瞧其架勢，是打算以獅子搏兔之姿態，一舉拿下這海州城了。
    \"遵令。\"
    就在李如柏於心中思量的時候，不遠處的海州遊擊張盤便是肅然應是，經過近些時日的生死搏殺之後，他身上的氣質愈發成熟老練。
    \"諸位袍澤，我等守土有責..\"
    \"嚴陣以待吧。\"
    耳畔旁響起的呼喝聲不僅打斷了李如柏的沉思，也將其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之中，並聲音沙啞的朝著身旁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文武官員們呼喝道。
    他既然能夠挫敗那女真大貝勒代善的攻勢，便能再一次挫敗女真老酋努爾哈赤，令其無功而退，順便讓那努爾哈赤重新回憶起曾被他們李家支配的恐懼！
    \"守土有責！\"
    隻片刻，沉悶的呼喊聲便於殘破的城頭上響起，並隨風飄向遠方。
    ...
    ...
    \"兒臣，叩見父汗。\"
    \"奴才，叩見大汗。\"
    黑色大纛之下，被重兵把守的汗帳中，以大貝勒代善為首的女真將校們整齊劃一的朝著眼前麵無表情的努爾哈赤躬身行禮，眉眼間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激動和喜悅。
    海州城先後兩次等來援軍又能如何？他們百戰百勝的女真大汗到了！
    \"海州城中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為何區區一座小城，能夠苟延殘喘至今。\"
    微微擺手，止住帳中將校的呼喝之後，努爾哈赤便是眉頭緊鎖，有些不滿的看向為首的大貝勒代善。
    知子莫若父。
    他雖然不喜眼前的\"嫡次子\"居功自傲，甚至隱隱約約間有威脅到他權利地位的苗頭，但對其領兵打仗的本事卻是十分認可。
    \"敢叫父汗知曉，\"許是感覺到了眼前的父汗心情不佳，大貝勒代善頓時斂去了臉上如釋重負的笑容，規規矩矩的回稟道\"兒臣在率兵抵達海州之前，剛好有萬餘名官兵趁著夜色遁入海州城中。\"
    \"兒臣無能，讓父汗失望了。\"
    在努爾哈赤麵前，他可不敢有半點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