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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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京師的雨水漸漸多了起來,除卻挑著扁擔沿街叫賣的行商走卒之外,青石磚板的街道上幾乎不見行人。
    不過在宣武門以東的坊市中,卻是另一番情形,茶樓酒肆無論形製規格,盡皆人滿為患,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們正在慷慨激昂,而其麵前的賓客不僅有那出手闊綽的富紳豪商,還有穿著儒袍的書生士子。
    近前仔細傾聽,這些說書先生所闡述的內容很是\"天花亂墜\",不僅有當下最為熱切的遼鎮戰事,還有那遠在鴨綠江對岸的朝鮮,偶爾有那涉獵極廣之人,還能夠對海外的紅夷人誇誇其談,惹得聽眾們連連喝彩,大呼過癮。
    而這些說書先生們之所以能夠揮斥方遒,實在是因為這京師自打進了四月之後,熱鬧便是絡繹不絕。
    首先便是市井百姓最為關心的遼東封賞,總督遼東軍政大權的熊經略被天子親自下旨嘉獎,封其家中女眷誥命,賞賜金銀無數,還賜其長子錦衣衛千戶世職。
    最重要的是,據從宮中傳出的流言蜚語,對熊廷弼寄予厚望的天子似是有意打破常規,對熊廷弼允以封爵之賞。
    要知道,自打太祖朱元璋建國稱帝以來,通過軍功獲取封爵的文官不過寥寥三人而已,故此天子的這個允諾可是\"含金量\"極高。
    除此之外,在遼鎮戰事中大放異彩的諸多軍將也受到了相對應的嘉獎,就連此前傳聞中受到朝廷猜忌的廣寧參將祖大壽也因無可挑剔的軍功表現,被提拔為副總兵。
    相比較這些位或多或少與天子均是有些關係的軍將,此前因\"牛毛寨大捷\"風頭一時無兩的東江軍主帥毛文龍倒是顯得無人問津,前些時日其人或與建奴互通有無的言論也在悄無聲息中消失。
    至於天子自內帑撥銀,命工部軍器局盡快整飭薊鎮的消息就更加沒什麽人關注;倒是前兩天自東南沿海傳回的消息,惹得士林間議論不止,尤其是那鬱鬱不得誌的\"東林黨人\"更是振臂高呼,興奮不已。
    在遼鎮建奴興兵遼南之前,東南沿海地區傳回噩耗,遠道而來的紅夷人不僅派兵封鎖了漳州和泉州的船隊,甚至還強行占據了覬覦許久的澎湖島。
    為了應付這些野心勃勃的紅夷人,盡快收複失地,紫禁城中的天子經過一番廷議之後,最終決定起複前任內閣首輔葉向高,總督福建軍政大權。
    雖說此舉相比較葉向高那曾經權傾朝野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大材小用之嫌\",但這位在家賦閑多年的老臣仍是欣然赴任,並且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一時間,朝中的禦史言官們就好似嗅到了腥味的貓,紛紛上書中樞,請求天子\"知人善用\",盡快將葉向高請回京師輔政。
    京師的百姓們雖然見多識廣,但似眼下這等\"黨爭\"死灰複燃的情況卻是十分少見,故此這兩天很是關注,大呼過癮。
    但耐人尋味的是,據某些市井傳聞,此次上書請求令葉向高回京輔政的官員,皆是些風聞奏事的禦史言官,還有在家致仕多年的東林老臣。
    這些人平日裏雖是不顯山不露水,但凝聚在一起所爆發出來的能量卻是十分驚人。
    至於當朝的督查院左都禦史張問達則是一直保持沉默,沒有為葉向高回京而搖旗呐喊。
    ...
    ...
    與人滿為患的茶樓酒肆所不同,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的長安街上則是門可羅雀,各門各戶均是朱門緊閉,似是不願意摻和到當下混亂冗雜的朝局中。
    而在長安街以西,督查院左都禦史張問達此刻正一身常袍,與自己得意的門生相對而坐,神色輕鬆的品茶論事。
    \"恩師,\"簡單的寒暄了幾句之後,年過四旬的房可壯眼神火熱,滿臉激動的顫抖道\"如今葉閣老在福建整飭海防有功,當地軍民百姓無不拜服。\"
    \"我等何不順水推舟,讓閣老回京?\"
    他是萬曆三十七年的進士,雖然不是\"東林書院\"出身,但因科考時的\"座師\"為張問達,故此平日裏也以東林門徒自居,與朝中的東林官員關係密切。
    經過十餘年的耕耘努力,加上張問達的提攜,他如今已是官至河南道監察禦史,算是東林黨的中堅力量。
    聞聽此話,臉色深邃的張問達隻是輕輕搖頭,卻沒有說話。
    別看眼下朝中輿論鬧得凶,但那些風聞奏事的禦史言官全部加起來,分量也比不上昔日的孫慎行,趙南星等人。
    而東閣大學士韓爌的前車之鑒又曆曆在目,他豈敢隨便下場?
    \"遼東大捷,天子對有功將士予以重賞,唯獨忽略了那東江毛文龍,此人可是有意倒向我東林呐,\"見張問達沒有說話,房可壯語氣存疑的低喃道\"另外,天子還打算對那熊蠻子予以封爵之賞?\"
    \"此舉有些過了啊..\"
    當年他們東林齊心協力,成功推舉葉向高的得意門生王化貞擔任廣寧巡撫,希望借此能夠將勢力發展到遼鎮軍中,隻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天子登基稱帝,王化貞便被調回京師改作他用,而與他們東林黨多有舊怨的熊廷弼則是留任至今,並且屢屢建功。
    假若他們東林黨再不想些辦法,隻怕隨著次輔劉一燝和眼前的恩師致仕回鄉,曾經讓天下士子書生為之向往的\"東林黨\"也將化為過往雲煙。
    \"君心莫測..\"
    張問達自是清楚自己門生的言外之意,但其深邃的眸子中仍是沒有半點波瀾,畢竟當初孫慎行和韓爌黯然致仕的下場實在是嚇到他了。
    現如今,就連那大理寺卿鄒元標都終日謹言慎行,他又如何敢隨便下場呢?
    \"恩師,難道我東林便要坐以待斃嗎?\"見張問達仍不說話,心急難耐的房可壯便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他之所以如此關心前任首輔葉向高能否回京輔政,自然是存在著私心。
    畢竟自己的恩師年事已高,怕是這兩年便要乞骸骨,致仕回鄉,而他房可壯前些年又靠著東林黨的關係,得罪了朝中的不少同僚。
    假若張問達致仕回鄉,他必然會被群起而攻之,仕途再難有進步。
    他還年輕,可不想就此終老。
    \"且再看看吧。\"
    幽幽一歎,左都禦史張問達自唇齒間吐出了幾個字,隨後再沒有理會欲言又止的門生,隻是將目光投向窗外。
    時至如今,他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
    他們東林黨能否恢複到昔日的盛況,不再於朝野間的輿論,也不再於地方上的\"政績\",而再於紫禁城中的天子。
    近些年的種種已是不知不覺磨平了他的鬥誌。
    他鬥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