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四十一年大暑，後山的蟬鳴震得鬆針直掉，林羽背著竹簍站在黑風寨前，簍裏的菌脯還帶著鬆木香氣。寨門 "吱呀" 打開，幾個漢子握著砍刀圍上來，刀刃映出他額角的汗珠 —— 這是他第三次來談契約，前兩次都被寨主黑三轟了出去。
    "林農正好大的膽子！" 黑三叼著旱煙杆走來，刀疤臉在陽光下泛著油光，"真當我黑風寨缺你那點菌脯？"
    林羽不慌不忙掀開竹簍，取出塊菌脯遞過去："寨主嚐嚐，這是新製的麻辣味，辣得人直冒汗，最適合配酒。"
    黑三咬了一口，辣得直吸氣，卻又忍不住再拿一塊："說吧，這次又想談啥？"
    "山林契約。" 林羽掏出塊鬆木板，"商路歸你們護，菌脯歸我們供。禁伐鬆林、禁獵幼獸，違約者斷供。"
    寨眾哄笑起來："沒金沒銀，拿塊木板哄叫花子？"
    林羽按住鬆木板，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周易》說 "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這菌脯就是 " 金"，咱們以山為紙，以菌為墨，立的是山林裏的規矩。"
    黑三盯著林羽的眼睛，忽然抽出腰間短刀，在鬆木上刻下 "黑風寨" 三字："按你說的辦。" 他將木板一劈兩半，"各執一半，合榫為憑。" 林羽摸出 "牛角山房" 的山雀印，在自己那半塊木板上蓋印，木紋與印紋竟嚴絲合縫。
    當晚，契約掛在黑風寨的聚義廳，另一半則懸在牛角村的神農祠。老刀摸著木板上的刀痕，皺眉道："山匪無信，咋保他們不反悔？" 林羽指了指寨子裏的方向："黑三的幼弟在咱村社學讀書，這就是最好的人質。"
    不出半月，危機果然來了。有村民發現陷阱裏躺著隻受傷的幼鹿，陷阱旁留著黑風寨的標記。黑三被拎到契約前，臉漲得通紅："定是哪個兔崽子偷著下的套！"
    老刀蹲在幼鹿旁，用草藥敷傷口："辨獸蹤、留獸食，" 他掏出本《山行急救手冊》，"回去告訴弟兄們，幼獸沒長成，殺了斷子絕孫。"
    黑三捏著手冊，看見裏麵畫著各種野獸腳印，忽然想起自己八歲就夭折的兒子，聲音軟下來："老刀叔，你教咱獵戶認蹤吧。"
    黑三的兒子小黑成了第一個 "學生"。這孩子跟著張虎學做竹器，手上磨出了繭子。一日，他舉著新做的竹哨跑過來："張叔！遇野獸鳴七短，遇山匪鳴三長，試試！"
    張虎接過竹哨一吹，尖銳的哨聲驚飛了樹上的山雀。老刀點點頭："以後山林裏，這哨聲就是規矩。"
    小黑摸著竹哨上刻的山雀紋，忽然說："等我學會做通氣竹管，要給寨裏的菌圃也安上。" 林羽聽見這話，望著遠處的黑風寨，看見鬆木契約在陽光下閃著光，忽然覺得這山林裏的刀光劍影，終究抵不過耕者與山匪共飲一碗菌菇湯的暖意。
    秋分那日，黑風寨送來兩隻山雞，換走了十筐菌脯。林羽看見黑三腰間掛著《山林五禁》的竹簡，竹簡邊緣卷著毛邊，顯然被反複讀過。"按你說的，禁伐幼鬆，" 黑三指著身後的山林，"咱留著樹，就是留著菌菇的家。"
    小黑背著竹簍跟在後麵，簍裏裝著他做的竹哨和菌圃模型。"張叔說，以後寨裏的菌圃要記濕度，" 他掏出本皺巴巴的算術本，"我算過了，十畝菌圃需要三百根通氣竹管。"
    老刀拍著小黑的肩膀，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小子，比我當年機靈多了。"
    冬至前，黑風寨的菌圃長出了第一茬鬆菌。小黑舉著菌菇跑回牛角村，菌蓋邊緣還沾著鬆針。"張叔你看！" 他的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像星子，"跟咱村的一樣白！"
    張虎摸著菌菇，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小黑時，這孩子躲在黑三身後，手裏還攥著把小匕首。如今匕首換成了竹匕，刀疤臉的父親學會了算術，山匪窩的樹上掛著山雀風向標，一切都變了，又好像從未改變 —— 山林還是那片山林，隻是刀光劍影裏，多了鬆菌的香，多了竹哨的響，多了耕者與山匪共守的契約。
    林羽在契約旁刻下新字："山有喬木，菌有深根，人有信約，共生共榮。" 他望著黑風寨方向，鬆木契約在風雪中巋然不動，半塊山雀印與半塊刀疤印合在一起，竟成了山林裏最堅固的圖騰。
    這一晚，牛角村的曬穀場擺起了 "山林宴"，黑三帶著寨眾來了，手裏提著剛打的野豬肉。虎娃給小黑遞了塊菌脯，兩個孩子坐在鬆針堆裏，聽老刀講 "辨獸蹤" 的故事，遠處的竹哨偶爾響起，驚落枝頭的雪，卻驚不散滿場的歡聲笑語。
    山林契約，從來不是束縛的枷鎖，而是耕者與山匪在刀尖上開出的花。當菌脯的香混著野豬肉的香飄向山林深處，當竹哨的響與鬆濤的響交織成歌，這片古老的山林終於懂得：真正的強大，不是征服與掠奪，而是懂得敬畏，學會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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