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一聲極輕的氣音從皇後的喉嚨裏逸出。
    緊接著，皇後的身體猛地劇烈痙攣起來，像是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她枯瘦的脖頸猛地向前一抻，“噗——”一大口濃稠粘膩、近乎純黑的汙血，如同墨汁般從她口中狂噴而出。
    噴濺在冰冷肮髒的地磚上，迅速洇開一片令人作嘔的暗紅。那血帶著濃重的腥甜和鐵鏽味，瞬間彌漫開來。
    慕容景軒驚得後退一步，瞳孔驟縮。
    皇後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卻又被一股痙攣的力量支撐著沒有完全撲倒。
    她雙手死死摳住地麵，指縫裏全是血汙和泥土。更多的黑血不受控製地從她口鼻中湧出，將她胸前的衣襟徹底染透。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蒙上一層死氣的青灰。
    她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宮門，目光卻開始渙散。嘴唇艱難地蠕動著，發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流聲，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她最後殘存的生命：“勳兒...好好...活著...”
    最後一個“著”字，輕飄飄地消散在濃重的血腥味裏。那雙曾盛滿野心、怨毒、瘋狂和最後一絲詭秘眷戀的眼睛，終於徹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睜著，望向門外的方向。
    皇後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像一截徹底朽壞的木頭，“撲通”一聲，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上，濺起一小片血與塵的混合物。
    冷宮內死寂無聲，隻有濃烈的血腥味在無聲地彌漫、擴散。
    喜公公渾身一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皇後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鼻端。指尖感受到的，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觸電般縮回手，伏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陛下...皇後娘娘...薨了...”
    慕容景軒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原地。他臉上的暴怒、震驚、被愚弄的狂躁，在皇後倒下的瞬間，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寒，一種屬於帝王的剝離了所有人性的漠然。
    他嫌惡地掃了一眼地上那灘汙血和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仿佛看到的不是曾經同床共枕的結發夫妻，而是一件肮髒的、急需處理的汙穢之物。
    “真是髒了朕的眼。”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語調，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傳旨，皇後楊氏，突發惡疾，暴斃於省身殿。”他連“冷宮”二字都吝於提及，隻用一個無關痛癢的“省身殿”抹去所有不堪。
    “遵旨！”喜公公重重叩首。
    皇上抬步，徑直向外走去。明黃的龍袍下擺，擦過地上冰冷的血汙邊緣，沒有一絲停頓。
    就在他即將邁出冷宮門檻的刹那，一直沉默如影的喜公公，卻再次開口了。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請示，像怕驚擾了這黑夜裏的鬼魂一樣。
    “陛下...太子殿下那邊...”他頓了頓，斟酌著用詞，“派人上門行刺辰王之事...證據確鑿，禦林軍已將太子府圍住，殿下已束手就擒。此事——如何處置？請陛下明示。”
    慕容景軒的腳步，在門檻前，沒有絲毫停頓。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仿佛身後提及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名字。
    “你，”皇上目光如淬寒刃，聲音沉似凍淵，“即刻動身，親自去一趟東宮——賜他一杯玉液，鴆羽浸透，送他...與家人團聚。”字字如冰錐鑿地，清晰，森然，不容半分回轉。
    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出了冷宮的門檻，門外甬道裏稍顯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
    喜公公立刻躬得更低，聲音壓得更細，如同耳語，卻清晰地接上了皇上的話：“老奴明白，太子殿下，至純至孝，驚聞母後仙逝，悲不自勝，痛徹心扉，遂...追隨母後，駕鶴西去了。”
    “嗯。”慕容景軒終於發出一個簡短的鼻音，算是認可。他的另一隻腳也穩穩地踏出了冷宮的門檻。他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門外甬道更深沉的黑暗裏，再未回頭。
    喜公公無聲地退後，輕輕帶上了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宮門。門軸轉動的聲音，再次幹澀地響起，像垂死之人最後的歎息。
    “哢噠。”
    門栓落下的聲音，輕微，卻如同一個沉重的句號，徹底封死了門內的一切。
    燈籠的光暈隨著喜公公的離開而遠去。冷宮，重新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死寂吞噬。
    隻有地上那灘尚未凝固的黑血，散發出濃重的鐵鏽般的腥甜氣味。還有那堆在雜物陰影深處、隱約露出的白骨，像是在永恒的寂靜中，無聲地訴說著一個被永遠埋葬在塵埃與黑暗裏的、腐爛的秘密。
    慕容景軒走在空曠回廊的青石路上，突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喜公公猝不及防，枯瘦的身子猛地一顫，幾乎撞上那尊貴而冰冷的脊背，慌忙收勢，頭顱幾乎埋進胸口，屏息凝神，連衣袍的窸窣都死死壓住。
    皇上並未回頭，隻是微微側過臉，冰冷的視線落在喜公公低垂的後頸上。壓得極低的聲音，裹挾著夜風的寒氣，絲絲縷縷鑽入喜公公耳中：“再去一趟辰王府，將辰王手裏的東西，給朕，拿回來。” 那聲音頓了頓，寒意更甚，“告訴他，太子之事，就此，塵埃落定。”
    “老奴，遵旨！” 喜公公的腰彎得更深，幾乎折成一張緊繃的弓，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栗。
    就在皇上身影即將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拐角處時，冷宮那扇剛剛合攏的沉重殿門上方，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影子，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從高高的梁柱陰影裏滑落下來。
    月光吝嗇地照亮他緊握長劍的手——骨節分明，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那雙隱在黑暗裏的眼睛，如同兩點寒星，死死鎖定了遠處皇上消失的方向，冰冷的目光穿透夜幕，無聲地宣告著不滅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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