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氣急，轉頭看向蘇煙，臉上全是憤怒：“小姐，您看她，狼心狗肺，您一片善心，她...”
    蘇煙抬手，止住了她後麵的話。
    “罷了。”蘇煙開口，聲音裏聽不出波瀾，“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後麵的話，蘇煙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是拂去肩頭一片並不存在的灰塵。
    “不必再盯著她了。”蘇煙轉身對夏荷說，“她既出了辰王府這道門，便再沒有回頭的路可走。”
    夏荷愣了一下，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麽，眼中的憤怒漸漸被一種複雜的了然取代。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情緒，對著蘇煙的背影，恭敬地應道：“是，主人。”那聲“主人”，比往常的“小姐”多了幾分沉肅的意味。
    “你下下去吧，”說完蘇煙端著熬好的藥來到了慕容辰的臥室。
    她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一股更濃重的藥味混合著金瘡藥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
    慕容辰半倚在床頭堆疊的錦被軟枕之中，臉色依舊帶著重傷初愈後的蒼白，薄唇緊抿，唇色很淡，顯出一種脆弱的俊美。他身上隻穿著素色的中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纏繞著層層白色細棉布的胸膛，一處靠近心口的位置，隱隱透出一點刺目的暗紅。
    聽到聲音，慕容辰眼睫微動，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便看了過來。目光沉沉，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
    蘇煙端著藥碗，粗糲的陶碗壁傳遞著燙手的溫度。她走到床邊，將碗遞向他。
    慕容辰沒有立刻接，他的視線掠過藥碗，低聲問道：“蘇婉來過了？”
    蘇煙唇角輕輕一勾，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意：“辰王殿下這身傷還沒好利索呢，倒有閑心操心起這些瑣碎來了？”
    蘇煙將藥碗又往前送了送，幾乎碰到他的指尖，“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您這‘高個子’還是先顧好自己吧，喝藥。”
    慕容辰這才伸出修長卻略顯蒼白的手，接過藥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與蘇煙的指節短暫相觸，那溫度比藥碗更燙一些。
    他垂下眼瞼，盯著碗中深褐色的藥汁，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其中的情緒。他沉默地，一口一口，將那苦澀的藥汁飲盡。
    蘇煙將空碗接過，放在了旁邊。然後，在他床邊坐下，動作自然地伸手去解他中衣的係帶。
    慕容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並未阻止，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蘇煙。
    細棉布一層層解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傷口。傷口邊緣已經開始結痂，呈現出深褐色，但中心處依舊有些紅腫，隱隱有淡黃色的組織液滲出。蘇煙仔細查看，指尖帶著醫者的冷靜，輕輕按壓周圍的組織，感受著溫度、硬度和他的反應。
    “恢複得不錯。”蘇煙收回手，聲音平穩，“比預想的快些。看來辰王殿下這身子骨，底子夠硬。”蘇煙拿來新的藥粉和幹淨的細棉布，開始熟練地為他重新清理、上藥、包紮。動作幹淨利落，帶著一種超越這個時代的精準和效率。
    慕容辰的目光一直落在我低垂專注的側臉上，等我將最後一層棉布固定好，他才開口，聲音比剛才更沉：“她來找你，做什麽？”他顯然沒忘記最初的問題。
    蘇煙整理著藥箱裏的小剪子、鑷子，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發出一聲輕嗤，帶著洞悉一切的嘲弄：“做什麽？求一條活路，或者，一條通往黃泉的捷徑。”
    蘇煙抬眼，對上他深邃的眸子，“她說她肚子裏那塊肉，是太子的。想讓我幫她，送她進宮。”
    蘇煙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將一把造型奇特、異常鋒利的柳葉狀小刀，從藥箱底層取出，用幹淨的軟布擦拭著，刀刃在光線下反射出一點寒芒。
    “癡人說夢。”蘇煙的語氣斬釘截鐵，“太子之事...你最清楚不過了，更何況，”蘇煙擦拭刀刃的動作更慢了些，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銳利，“將軍夫人沈氏，是何等精明人物？隻怕蘇婉前腳剛出現在將軍府的大門，後腳就該‘意外’小產，再‘不幸’血崩而亡了。”
    蘇煙頓了頓，看著慕容辰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她的人生，快到頭了。”
    慕容辰的目光掃過蘇煙手中那把寒光凜冽的薄刃，眸色更深，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開無聲的漣漪。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問題卻拐了個彎：“她除了這件事，就沒再說點別的？”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蘇煙擦拭刀刃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抬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帶著點玩味，也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你想知道？”蘇煙將那把擦拭得鋥亮、薄如蟬翼的小刀在指間靈活地轉了個圈，寒光像一道小小的閃電，在我和他之間無聲地劃過。
    慕容辰沒有接話，他隻是看著蘇煙，眼神沉靜無波，像是在無聲地等待著答案。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一種無聲的催促。
    暖爐裏的炭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藥味和血腥味在沉默中顯得更加濃鬱。
    蘇煙輕輕笑了出來，笑聲很短促，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又或者，是一種對命運荒謬的嘲弄。對於蘇煙這從異世飄來的孤魂而言，這具軀殼所背負的秘密，早已不再是勒緊喉嚨的枷鎖。
    “好啊。”蘇煙應得幹脆利落，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指間那柄薄刃停止了旋轉，被蘇煙隨意地捏在指間，刀尖無意識地對著蘇煙自己的掌心方向。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的鎮定。
    “慕容辰，”蘇煙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目光坦蕩地迎視著他驟然加深的眼眸，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砸在寂靜的室內，“我不是蘇政宏的女兒。”
    慕容辰的瞳孔，在那一刹那猛地收縮了一下，震驚過後，是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似乎在消化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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