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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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桐的平板就放在石桌上,黑色的金屬外殼映著院燈的暖光,屏幕原本是暗的,被林夜的目光一落,瞬間亮起一片幽藍。最先跳出來的是個像素小人,穿著和夕桐一樣的銀灰連帽衫,正蹲在屏幕左下角調試顯微鏡,見屏幕亮起,還朝林夜的方向揮了揮像素化的手,才倏地縮成個光點消失。緊接著,一串帶著希臘字母的複雜公式滾過屏幕,三維模型緊隨其後——是北極孢子的立體結構,透明的囊狀外殼裏,無數細碎的光點在緩慢遊動,像被凍住的螢火蟲。
“擬合模型淩晨三點就構建完了,現在正在導入第三批孢子能量譜數據。”夕桐的手指懸在虛擬鍵盤上方,指節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敲擊時沒有聲音,隻有屏幕上的光標跟著跳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邊緣鍍著藍膜,把屏幕的光反射成兩道細弱的弧,“異常波動全集中在低頻區,我比對了‘苔原星火’數據庫,和三年前冰蓋裂隙爆發時的殘留信號有7.3的重合度。”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點了一下,三維模型瞬間消失,換成了條不斷起伏的能量流圖譜——底色是深黑,流束是極淡的青藍,像北極夜裏垂下來的極光,美得不真實,卻透著徹骨的冷。“初步判斷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某種休眠了上萬年的生態群落要複蘇,要麽……是上次任務沒清幹淨的‘舊影’殘留。”
“舊影……”諸葛亮的羽扇猛地頓住,竹骨磕在石桌上,發出一聲輕響。這個詞在安全局內部是燙的,像埋在冰山下的火種,指的是那些被特殊能量汙染、或是古老法術殘魂附著而成的東西——它們不是實的,也不是虛的,有時是冰壁上晃過的黑影,有時是數據流裏亂碼組成的臉,碰一下就可能被纏上,輕的丟半條命,重的連魂魄都要被凍在裏麵。他垂眼看向平板,屏幕藍光裏,那片梧桐葉的影子輕輕晃了晃,“波動強度怎麽樣?”
“低於安全閾值下限,現在是惰性狀態。”夕桐調出另一組數據,紅色的警戒線像條醒目的血線橫在屏幕中央,線下麵是條淡藍色的曲線,平得像結了冰的湖麵,“但我做了複蘇速率模型推演,如果北極冰蓋溫度再升0.5攝氏度,或者有特定頻率的能量刺激它,72小時內活性就能升到可觀測水平。”
林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陶杯。杯壁的涼意透過掌心滲進來,瞬間把他拽回了三個月前的北極——風是刀子做的,刮在臉上像被砂紙磨,疼得鑽心。腳下的冰蓋是幽藍色的,能看見冰層裏凍著的古老植物,像琥珀裏的昆蟲,卻透著死氣。他和夕桐穿著厚重的防寒服,趴在裂隙邊緣采集樣本,突然聽見冰壁裏傳來悶悶的響,接著那些凍在冰裏的植物突然亮了,綠色的光順著冰紋爬,最後聚成一個個扭曲的符文。
符文亮起來的瞬間,裂隙裏就衝出個黑影——沒有形狀,就是團濃得化不開的黑,裹著冰碴子朝他們撲過來,帶著能凍住呼吸的寒意。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隻聽見通訊器裏傳來鄒善的聲音,沙啞卻有力:“閉眼,抓穩!”緊接著,一股暖流從通訊器裏湧出來,像隻堅實的手,硬生生把那團黑影按回了冰壁裏。後來他才知道,鄒善隔著三千多公裏,把自己的意誌力凝練成了場,那一下耗得他右手抖了三天,連拿筷子都要林晝幫忙。
“要提前部署嗎?”夕桐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語氣還是平的,像在念數據報告,可林夜能看見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了蜷——那是他準備調用緊急預案的動作,作為綁定在林夜身上的係統,他比誰都怕這孩子再遇到危險。
諸葛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搖動羽扇。扇麵掃過石桌,帶起的風裏混著院角桂花的甜香,吹得那片梧桐葉輕輕顫了顫。“暫時不用興師動眾。”他說,目光先落在夕桐緊繃的肩線,再轉到林夜攥著杯子的手,“波動弱,又是惰性,咱們貿然過去,反而可能驚動它。
他頓了頓,羽扇朝裏屋的方向指了指——窗紙上糊著米白色的棉紙,原本印著個模糊的人影,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隻隱約聽見裏麵傳來輕輕的翻書聲。“報告做完後,你把擬合數據、實地感知記錄都整理好,交給b7區,讓他們用‘深藍搖籃’做次環境模擬推演。後續的事……”他的聲音放輕了些,“等推演結果出來再說。”
林夜點點頭。他知道“深藍搖籃”——安全局最頂尖的模擬係統,能把北極的冰蓋、風、甚至冰層下的微生物都複刻出來,連冰裂紋的走向都分毫不差。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諸葛亮的謹慎是為了什麽——鄒善的手剛好些,上次遠程投射意誌力場的傷還沒完全好,沒人舍得讓那雙握慣了刀的手再抖一次。
話題停了,小院裏靜下來,隻有風刮過梧桐葉的沙沙聲。夕桐把平板調到休眠模式,屏幕暗下去,露出他倒映在上麵的臉——眉眼清瘦,嘴角抿成條直線,卻沒了平時麵對數據時的冷硬。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像停了隻安靜的蝶。
諸葛亮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平板,羽扇偶爾輕搖一下,指尖在屏幕上點劃,數據流隨著他的動作流動,藍光映在他眼底,卻沒了平時處理公務時的嚴肅。林夜坐在中間,左手攥著陶杯,右手搭在石桌上——桌麵是青石板的,被歲月磨得光滑,能摸到細細的紋路,像老人手上的掌紋。
他的指尖順著紋路慢慢劃,冰涼的觸感讓他又想起了北極的冰,可很快,另一種暖意從掌心漫上來——是早上吃奶黃包時,粘在手上的甜膩;是鄒善熬小米粥時,遞給他試溫度的勺子,勺底帶著的米油香;是剛才端杯子時,夕桐悄悄把杯柄轉過來,讓他握得更舒服的小動作。這些暖意像細細的水流,順著指尖流進心裏,把冰原的冷、數據的涼都衝散了。
林夜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已經溫涼,滑過喉嚨時,卻帶著股安撫人的力量。他抬起頭,看向院角的兵器架——那是個老木架子,漆皮掉了不少,露出裏麵的淺棕色木頭。架子上立著柄劍,劍鞘是深黑色的,上麵刻著雲紋,雲紋裏嵌著極細的銀線,在院燈下發著柔和的光。劍穗是天藍色的流蘇,被夜風一吹,輕輕晃著,像小幅度擺動的鍾擺。
他突然想起今早的事——林晝穿著粉色的小裙子,踮著腳夠劍穗,小胳膊舉得高高的,小臉憋得通紅,嘴裏還奶聲奶氣地喊:“哥哥!幫我拿!我要當小仙女!”最後還是鄒善走過來,把她抱起來,讓她親手摸到了流蘇,小姑娘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口水都沾到了鄒善的衣領上。
還有上周,鄒善熬小米粥,砂鍋裏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米香飄得滿院子都是。他湊過去看,鄒善舀了一勺,吹涼了遞給他,說:“小心燙,嚐嚐夠不夠甜。”他喝著粥,看見鄒善的額頭上沾著汗珠,鬢角的碎發濕了,卻笑得眼睛都彎了。
夏侯傑也有意思,前天下午,隔壁樓的王奶奶和張爺爺吵架,因為張爺爺把王奶奶種的月季花澆死了。夏侯傑聽見動靜,拽著外套就衝出去,衣襟敞開著,露出裏麵印著小熊的t恤,一邊拉架一邊喊:“別吵了別吵了!月季死了我再給王奶奶買十盆!”最後還是他掏錢,買了十盆粉色的月季,王奶奶才消氣。
還有警局食堂的糖醋排骨,上周三的午餐,林晝坐在他旁邊,拿著勺子往他碗裏扒拉排骨,醬汁滴在桌子上,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黃圈。“哥哥吃!這個香!”小姑娘還把自己碗裏最大的一塊夾給他,結果自己沒拿穩,勺子掉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最後還是鄒善哄了半天,給她買了根棒棒糖才好。
這些畫麵像放電影似的在腦子裏過,聲音、氣味、觸感都清清楚楚——奶黃包的甜、小米粥的暖、糖醋排骨的香、林晝的笑聲、鄒善的體溫、夏侯傑的大嗓門……它們湊在一起,像一條溫溫的河,把他這艘見過風浪的小船穩穩托住,不讓他再飄向冰冷的海。
夜風又吹過來,比剛才涼了些,卷起幾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石桌上。其中一片飄得慢,輕輕落在林夜攤開的手背上——葉麵上帶著夜露,涼絲絲的,像塊小小的冰,卻沒讓他覺得冷。他沒像平時那樣用風把葉子托起來,隻是看著它躺在手背上,葉脈對著掌心的紋路,像天然的契合。
諸葛亮抬起頭,目光落在林夜的側臉上。小孩的睫毛很長,在燈光下投出片淺影,嘴角微微翹著,是放鬆的樣子。他手裏的羽扇搖得更慢了,扇麵掃過空氣,帶起的風裏,桂花的甜香更濃了些。
夕桐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鏡片後的目光落在林夜手背上的葉子上,沒有平時看數據時的銳利,隻有一種恒定的、像守護程序一樣的溫柔。他的手指在膝上輕輕敲了敲,不是調試代碼的節奏,是跟著風的頻率,慢而輕。
裏屋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是鄒善。他剛洗漱完,穿著灰色的家居服,頭發還濕著,發梢滴著水珠。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一下,林夜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熟悉的暖意——是鄒善在看他,確認他沒事。過了幾秒,腳步聲又響起來,慢慢朝臥室的方向去,最後消失在門後。
這一刻真好啊。沒有數據裏的異常波動,沒有北極冰蓋下的黑影,沒有那些壓在肩上的責任和過去。隻有院燈的暖光,照在石桌上,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隻有梧桐葉的沙沙聲,混著夜風,像溫柔的背景音樂;隻有石桌旁的三個人,無聲地陪著彼此,連呼吸都變得平緩。
林夜輕輕合攏手掌,把那片帶著夜露的梧桐葉攏在掌心。涼意從葉麵上滲進來,卻奇異地被掌心的暖意裹住,變成了一種舒服的溫度。他微微側頭,正好對上諸葛亮含笑的目光,也看見夕桐鏡片後柔和的眼神。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把攏著葉子的手,輕輕按在了心口的位置。那裏,奶黃包的甜香還沒散,小米粥的暖意還在,還有鄒善的體溫、林晝的笑聲、夏侯傑的大嗓門……所有平凡的、珍貴的暖意,都湊在一起,像一團小小的火,穩穩地燒在心裏。
夜還很長,以後或許還會有新的任務、新的危險,可那又怎麽樣呢?林夜摸了摸心口的葉子,嘴角翹得更高了。
此心安處,便是歸途。
夜露在院角的梧桐枝椏上凝了半宿,終於順著葉脈滑下來,滴在林夜交疊的膝頭。他沒動,隻把掌心再往胸口貼了貼——那片金紅相間的梧桐葉被體溫焐得發暖,最初沾著的涼意早浸進棉質衣料裏,隻剩葉脈凸起的紋路硌著掌心,像枚用秋光刻成的小印章,安安穩穩蓋在左胸偏上的位置,和心跳的節奏慢慢合在一起。
石桌旁的桂花枝被夜風壓得微彎,細碎的花瓣落在諸葛亮的羽扇上。他目光落在林夜按心口的手上,扇柄轉了個緩急,搖動的節奏頓時鬆下來,像流水漫過鵝卵石。扇底帶起的風裹著桂花甜香,比剛才濃了些,不是衝鼻的甜,是溫溫的、裹著秋涼的甜,纏在石桌腿邊,和鄒善傍晚煮小米粥時飄出來的穀物香混在一起,把小院裏的安靜烘得發暖。
夕桐的視線在林夜身上停了有三秒。他鏡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隻看得清目光沉得像深潭,帶著係統特有的、那種不會出錯的守護感——不是急著擋在前麵的衝勁,是站在身後,連你自己都沒察覺的不安都能接住的穩。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早停了敲擊,指節放鬆下來,指尖微微蜷著,像雨前收攏翅膀的麻雀,連尾羽都貼緊了身體。平板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他清瘦的側臉,還有身後兵器架的模糊輪廓:最上麵那把劍的劍鞘是深褐色,鞘尾磨出了淺白的印子,天藍色的劍穗垂著,被風撩得輕輕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