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到時候回去就下令，盡快尋到玄奘法師。”
    “協助他帶回所有經文，用最好的工匠，好生供奉起來。”李世民心情大好。
    陳晨看著這一幕，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吧，去第五層。”
    眾人心中都升起一股期待。
    從玄奘的足跡，到佛骨舍利，再到貝葉真經，這一路行來，每一層都帶來了巨大的震撼。
    這第五層，又會是什麽樣的驚世之物？
    空曠的樓層正中央，隻孤零零地擺著幾個半人高的展櫃。
    其中一個展台上，放著三塊土黃色的東西。
    兩個勉強算是方方正正的，表麵粗糙，還帶著些許磕碰的痕跡。
    一個雕刻著花紋，看著就比其餘兩個精致不少。
    李泰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開了口。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上麵擺著的，是幾塊破磚頭？”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樓層裏，卻顯得格外清晰。
    長孫皇後、李承乾等人也是一臉的茫然。
    他們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或許是某位高僧大德的法器，又或者是更為珍貴的經文典籍。
    可誰也沒想到，會是幾塊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殘破的磚塊。
    小城陽扯了扯陳晨的衣角，小聲問：“橙紙吖，這個跟我們宮殿門口鋪路的大石頭好像呀。”
    “確實像。”
    陳晨笑著點頭，領著滿心疑惑的眾人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看得也更清楚。
    那確實就是磚塊，土黃色的，質地粗疏，其中一塊的四個邊角還明顯缺了一大塊。
    唯一不同的是，展台下方，有一行小字注釋。
    李泰下意識地念了出來：“唐……磚？”
    念完這兩個字，他整個人都懵了。
    唐磚？
    就是他們大唐現在用的磚頭？
    這東西，長安城裏不說遍地都是，那也是隨處可見之物，拆一麵牆就能拆下來幾百塊。
    後世之人，居然把這個也當成寶貝供起來了？
    “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陳晨的聲音適時響起，臉上帶著笑意。
    “沒錯，這就是你們那個時代的磚塊。”
    得到肯定的答複，李世民反倒沉默了。
    他繞著展台走了一圈，神情有些費解。
    前麵的東西，無論是玄奘的精神，還是貝葉經的價值，他都能理解。
    可這磚頭……
    “先生，朕有些不解。”李世民停下腳步，看向陳晨。
    “此物在我大唐，俯拾皆是，並無特殊之處。後人為何要將它如此鄭重地陳列於此？”
    這東西有什麽含義嗎？
    李承乾也覺得有些過了。
    將前人的遺物珍藏起來，以作紀念，這無可厚非。
    可將一塊平平無奇的磚頭也放進這寶塔，與佛骨舍利、貝葉經同列，實在有小題大做之嫌。
    “是啊。”李泰也忍不住附和。
    “下麵的壁畫拓片，尚有藝術價值。這磚頭也就有一塊有一些花紋之外，除了是唐朝的，還有什麽可說的？”
    “未免有些……太過了吧。”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毫無實際意義。
    “過嗎？我倒覺得，一點都不過。”陳晨搖了搖頭。
    他指著那塊殘破的唐磚，反問眾人。
    “你們現在，想知道前朝，比如隋朝，他們的宮殿是如何建造的，用的是什麽樣的磚石，你們會怎麽做？”
    “自然是查閱典籍，或尋訪前朝舊址，勘察遺跡。”
    李泰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史學家的基本功。
    “說得好。”陳晨點了點頭。
    “那如果，一場天火，將所有記載建築工藝的典籍都燒毀了呢？如果一場洪水，將所有的舊址都衝垮了呢？”
    “千年之後，你們大唐的宮殿，你們的長安城，都早已化為塵土，不複存在。”
    “相關的文獻，也可能在戰亂中散佚大半。”
    “那個時候的後人，想要知道你們是如何建造出宏偉的宮殿，如何修建起堅固的長安城牆，他們能靠什麽？”
    李世民和李泰臉上的不解，漸漸被一種凝重的思索所取代。
    “他們能依靠的，就是這個。”
    陳晨的手，輕輕落在了展台的玻璃罩上。
    “就是這塊在你們看來平平無奇的‘破磚頭’。”
    “通過它，後人可以分析出你們那個時代的燒製工藝，窯爐的溫度，泥土的配比。”
    “可以推斷出它的硬度、密度和承重能力。”
    “他們可以通過這塊磚，去想象一整麵牆，再去想象一整座宮殿。”
    “這塊磚，就是他們研究大唐建築工藝，乃至整個時代技術水平的，最直觀、最寶貴的實物證據。”
    “對你們而言，它是千萬分之一，毫不起眼。”
    “但對一千年後，一無所有的我們來說，它就是全部。”
    整個五層，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世民怔怔地看著那塊磚。
    他明白了。
    他一直以為，留給後世的，是他的文治武功，是《貞觀政要》，是渭水之盟的雪恥，是四方來朝的榮耀。
    他從未想過，千年之後，有人會為了得到他腳下的一塊磚頭而欣喜若狂。
    這塊磚，代表的不是藝術，不是文化，而是技術。
    李泰的臉頰有些發燙。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那句“破磚頭”，隻覺得羞愧難當。
    他鑽研典籍，考據史料，卻從未想過，當所有文字都湮滅之後，這些最不起眼的“實物”，才是曆史最終的、也是最無可辯駁的見證者。
    做學問，不能隻埋首於故紙堆。
    這塊磚，給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課。
    李承乾默默地看著那塊磚，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他總想著要做一個青史留名的賢君，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可一個偉大的時代，不也正是由這無數塊堅實的磚石，一塊一塊，壘砌起來的嗎？
    根基不穩，何談萬丈高樓？
    “朕……受教了。”
    良久，李世民才緩緩吐出這四個字，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慨。
    “好了，我們看看其餘的。”
    陳晨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個展櫃。
    眾人隨著他的指引挪動腳步，心情比之前沉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