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寒廬客至·雪夜驚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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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坳的血腥氣被凜冽的山風刮了整日,終於在黃昏時分凝成薄霜,覆蓋在窪地暗紫的凍土與殘破甲胄上。村民蜷縮在石屋深處,無人敢去收拾那片修羅場,唯有幾具未被補刀徹底的黑甲屍身偶爾在寒風中抽搐,發出最後的嗬嗬聲。
    郭銘盤坐在王樵低矮石屋的土灶旁。灶裏溫吞的柴火映著他沉靜如水的側臉,手中一卷自王家藤箱翻出的朽爛竹簡《周禮遺篇》虛握指尖。屋外呼嘯的山風聲中,隱隱傳來村民們驚懼的私語:
    “縣裏……怕是天兵天將要來了……”
    “老神仙真不走?等死麽……”
    “別胡說!那李縣尊……興許不一樣……”
    窗欞被風拍打得哢哢作響。郭銘指尖滑過竹簡上模糊的“以禮正邦”幾字,眸底冰屑浮動。這腐朽大周,禮法早已淪為敲骨吸髓的鎖鏈。屋外雪粒漸密,簌簌撲打窗紙。
    忽有犬吠刺破雪夜。細碎急促的踏雪聲由遠及近,停在王家坳唯一的碎石小徑盡頭。
    門扉吱呀,灌入刺骨寒氣與雪片。
    來人未穿官服裘袍,隻一領洗得發白的靛藍舊棉袍,肩上斜挎一個鼓鼓囊囊、打著大補丁的藍布包裹,袍角下擺濺滿泥雪。瘦高身形凍得微微佝僂,麵容清臒疲倦,一雙細長眼眸卻亮得驚人,帶著長年案牘勞形後的精明與一絲難以掩藏的憂切。正是這北疆三郡二十三縣,離鎬京四千七百裏,天高皇帝遠的北穀縣令——李幸。
    他反手掩門,跺掉靴上厚雪,呼出的白氣在灶火微光裏蒸騰。目光掃過空蕩陰冷的石屋角落堆放的柴草與幾個破陶罐,最後落在灶旁那襲漿洗發白的麻衣身影上。無寒暄,無官威,隻對著灶火映照的郭銘深深一揖,開口竟是沙啞疲倦的鄉音:
    “山野孤客郭銘先生?下官北穀李幸,夤夜冒雪而來……擾您清修了。”
    郭銘未起身,隻抬了抬手中竹簡算是回禮:“冰天雪地,縣尊大人輕車簡從至此坳野,所求為何?”聲音平淡無波,目光卻如無形寒針,刺向李幸肩頭那個巨大、甚至有些狼狽的包裹——那絕非儀仗!
    李幸毫不避諱那道目光。他竟不請自坐,將濕漉漉的破布包裹小心翼翼擱在冰冷泥地上,解開。露出的並非金銀財帛,而是——十幾卷邊緣磨損、墨跡淋漓的厚厚舊卷宗!最上麵一份赫然是《北穀三縣丁戶秋征實錄》與《血玉礦監工死殘名冊》!密密麻麻的暗紅朱批與猙獰數字如“強征丁口:九百七;礦洞坍塌死:三百四十一;染晶毒潰爛亡:五百零九”)刺眼奪目!
    “所求?”李幸枯瘦手指重重拍在那些血淋淋卷宗上,手背上青筋迸起,“就為先生昨日在這窪地裏濺的那一腔——替天行道的熱血!”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積鬱已久的憤懣與不易察覺的顫抖!“先生請看!”
    他猛地抓起一份卷宗抖開,字跡幾乎戳破紙麵:“廣元十七年臘月!鎬京姚氏‘萬壽殿’獻禮!為煉七枚‘溫養血玉髓’,強征本縣精壯礦工一千二百!活……活著回來登記銷冊的!僅一百三十七!”幹澀聲音頓了頓,手指戳向礦難與晶毒傷亡旁一列小字注解:“您道為何死傷如此慘烈?皆因那監工仙師為求速成!竟以活人精血怨念澆灌礦苗!名曰‘飼玉’!王家坳險些被抓走的小丫……送到那兒!活不過三息!骨頭渣子都化在玉料裏!”
    又抓起一卷,狠狠拍下!“今年開春!姚氏三公主姬瓔在西山建‘瓊華別苑’!強征民夫五千!徭役過重!累斃、逃殺、墜岩者逾千!隻為取山心一點‘地髓暖玉’鋪她那澡池子!下官連上二十七道陳情血書!石沉大海!隻換來鎬京一句朱批:北穀人丁冗餘,當為君分憂!”
    他猛地抬頭,細長眼睛裏布滿血絲,直直刺入郭銘幽潭般的眸底:“先生!這大周的天,早不是周公吐哺的仁義天了!鎬京城裏貴人們腳下踩的瓊樓玉瓦!杯盞裏盛的瑤池瓊漿!哪一滴!哪一片!不是北疆、南疆、西疆億兆子民的血肉骸骨熬出來的?!”他猛地指向窗外濃墨般的雪夜,仿佛那黑暗裏蟄伏著食人的巨獸:“那姚氏皇族!和依附其身的貪官酷吏、吸血宗門!早已將吾等視為礦中精血、田中肥料!禮法?宗廟?不過鎖在黎庶脖頸上,勒得更緊些的鐵箍罷了!”
    灶火劈啪,映著李幸因激憤而漲紅的臉龐與顫抖的手指。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沸騰的情緒,抓起最後一個封著火漆、形製古樸的皮囊卷軸,動作帶著近乎虔誠的鄭重:
    “故而,下官此來,既為拜謝先生為治下草民伸張之舉!更為……”他雙手將那厚厚卷軸捧至郭銘麵前,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獻上此物!”
    卷軸緩緩展開。非公文格式!竟是一幅覆蓋了整個北疆三郡、異常精確的山川地理軍備水利詳圖!其上不僅標注城池道路,更以蠅頭小字清晰密布:
    赤圈:十六處“血玉礦”隱秘礦址大小、產量、駐守仙師戰力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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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叉:七處囤積晶化獸屍、醞釀新礦的“瘟葬營”標注轉移路線)
    藍標:十二處險要隘口及本地修真世家、豪強塢堡可爭取力量評估何人可誘?何人可殺?)
    朱砂密注:甚至詳細記載了分管北疆賦役的鎬京禮部侍郎某位寵妾的癖好生辰、喜好何種晶玉首飾、哪位仙師酷愛童男……
    “此乃下官及幾位致仕老吏,耗費二十年心血,”李幸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以血肉為筆,以命數勘畫!所成《北疆遺血注》!鎬京姚氏於此膏腴之地的膏血根脈、命門七寸!盡在其中!”他猛地挺直微佝的脊背,大乘巔峰的微弱靈光第一次真正勃發,如同風雪中燃起的殘燭:
    “先生之神技!昨日屠場,下官已遣心腹探明!非仙法!乃通神的武道合聖心!此等絕世鋒芒,豈可困於山坳泥淖?困於匹夫濺血的窪池?!”
    他聲音陡然壓得更低,在呼嘯風雪中如同淬火的鐵骨錚鳴:“鎬京已腐朽至骨!豺狼當道!與其坐待屠刀再落!不如……”枯瘦手指狠狠戳在地圖上鎬京位置,“揭竿!以先生為鋒,北疆之血骨為刃!將這吸髓敲骨的天——捅個窟窿!讓那些鎬京貴人知道——蒼生血淚,亦有沸反噬天之怒!”
    風雪敲打窗欞的聲響愈發急促。灶膛火光搖曳,在石壁上投下兩道對坐的影子,一瘦削孤憤,一沉凝如山。
    郭銘的目光終於從帶血卷宗移開,落在李幸捧至眉前的地圖,最終定格在他燃燒著殉道者之火的眸子深處。
    許久。
    那截一直搭在膝上、烏沉沉毫無鋒芒的舊木劍鞘,被郭銘緩緩抬起。
    鞘尖點落。
    不偏不倚。
    落於地圖之上——距離王家坳最近的安陵鎮姬衍勢力範圍)旁邊!一處標注著“紅岩血玉舊礦廢棄三百年,地脈隱有微動)”的赤色小圈核心!
    一點冰冷如霜雪浸透骨髓的意念,順著鞘尖無聲注入李幸識海:
    “英雄二字,郭某不敢當。”
    “然此殘軀所悟之道……確有一二可用。”
    “此處舊礦……”
    “深掘之!”
    “或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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