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焚城佛前·屏中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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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風中的裹屍袋與半邊佛
杭州城的霓虹,照不透通往江左州的那層鉛灰色霾帳。
蔡金瑩裹緊了那件洗得發白、肩線已經微微開線的藏青色衝鋒衣,風塵仆仆地蹲在“大秦軍民聯合管理局”臨時設在進州檢查站旁的簡易棚屋外。冰水混著機油味的寒風刮進脖子,凍得她一個哆嗦。懷裏緊抱著那台入門級的“星塵2c”便攜式紀錄儀公司配發的基礎款),金屬外殼冷得像塊冰。
“記者證。”棚屋裏的大秦軍官頭也沒抬,指關節敲著斑駁掉漆的鋁皮桌麵,桌上保溫杯裏的茶水垢厚得發黑。他另一隻手正劃拉著個人終端上新彈出的全息彩票界麵。
“昊天鏡網絡科技集團,深度紀實組,蔡金瑩。”蔡金瑩把證件推過去,指尖凍得有些僵。證件照片裏那個尚帶青澀朝氣的臉,與此刻鏡片後那雙疲憊幹澀的眼睛對比鮮明。她看著那軍官漫不經心地掃描證件,係統綠燈亮起的微光掃過他油膩的鼻尖。
“又是搞‘災後重建’專題的?”軍官從鼻孔裏哼出一聲,眼皮懶懶一撩,仿佛在打量一件麻煩物品,“‘大秦天眼’播得還不夠好?非要往這爛泥坑裏鑽。”他從腳邊鐵盒裏薅出一把皺巴巴、覆蓋著不明汙漬的臨時通行證,龍飛鳳舞簽了個潦草名字甩給她,“省道管製區,別瞎拍!”
蔡金瑩接過那張帶著機油和汗漬的紙片,低聲謝過。檢查站的橫杆升起,一股更渾濁、裹挾著塵土、焦糊和某種若有若無、深入骨髓的腐爛腥氣的風,迎麵撞了過來,像無數冰冷的針刺入肺腑。
吉普車駛上所謂“複通主幹道”。路麵仿佛被無數隻史前巨獸蹂躪過,龜裂的痕跡深如峽穀,路麵上的混凝土塊和破碎的金屬構件被混亂地推擠到兩側,形成兩座綿延起伏的“垃圾山陵”。車輪每一次碾過路麵巨大的坑窪,底盤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顛簸得她差點將清晨灌下去的半杯廉價能量凝膠吐出來。
窗外。
沒有完整的建築。
是沒有任何完整的“殼”的概念了。
城市?更像一個被巨神撒了氣、然後隨意踐踏過的玩偶屋。
一棟被縱向劈開、隻剩半邊骨架的寫字樓。焦黑的鋼筋如同暴露的肋骨,懸吊著搖搖欲墜的預製板。斷裂的巨大水泥柱斜插進對麵居民樓的殘骸裏,凝固的窗框像空洞的眼窩,透過鏽蝕的斷口,能看到曾經房間內部裸露的床架和一隻孤零零的、積滿灰塵的兒童塑料木馬。牆體被某種巨大力量撕扯開的口子邊緣,裸露的保溫棉絮和斷裂的線纜在冷風中飄蕩,像垂死的內髒。
更多地方則是廢墟。徹底的、看不到原本規劃的廢墟堆。混凝土塊、磚石、扭曲成抽象藝術的鋼梁、鏽紅的汽車外殼、斷裂的抽水馬桶、缺了腳的玩具熊…混雜在一起,被寒風凍硬、覆蓋著一層肮髒的黑灰色霜雪。倒塌的電線杆如同巨大廢棄的魚骨,電線無力地垂落在瓦礫之上。
色彩?那是奢望。視覺世界裏隻剩下灰與黑的主基調。偶爾刺破這沉悶的,是殘牆上大片大片潑濺狀的、已經氧化成褐黑色的幹涸汙跡。風卷著塵土掠過,露出下麵隱約的焦炭色輪廓。
幾隻瘦得脫了形的野狗在廢墟間刨食,拖出一條掛著碎肉、凍得硬邦邦的腿骨。
沒有聲音。或者說沒有生命該有的聲音。隻有死寂的風嗚咽著穿過鋼鐵與混凝土的骨骼縫隙,發出尖細淒厲的呼嘯。遠處偶爾傳來沉悶的爆裂聲,是殘存危房在風霜侵蝕下最後的崩塌。空氣中彌漫的味道是複合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濃烈的焦糊燒焦的木頭、塑料、橡膠),刺鼻的化學殘留牆體塗料、泄露的工業溶劑),深層滲出的、仿佛來自地底、深入每一粒塵埃的腐臭腐爛有機物、長久無人清理的屍體氣味),還有一種鐵鏽混合著冰冷泥土的腥氣。
同行的管理局宣傳幹事小劉,穿著嶄新的迷彩製服,嘴裏一直在嚼著提神的薄荷糖,試圖驅散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他強打精神對著蔡金瑩打開的紀錄儀鏡頭介紹:“您看這片區域,我們規劃為‘新區北樞紐預留地’!等開春大型工程機械開進來,三個月就能清理平整!那些無主廢墟和…呃…障礙物,效率都會非常高!”他的笑容很標準,八顆牙不多不少,與周圍的景象割裂得像個劣質拚貼畫。
車子突然一個急刹。前方路邊,一片巨大的瓦礫堆上,有個人影。
不是清理工。
是一位老婦人。
背對著公路,跪在一座被削去一半的…寺廟的斷壁前。那廟隻剩下前半間,正麵牆和半拉屋頂。後半截建築連同本該供奉佛像的後殿已坍塌成小山。一尊石雕佛像的上半身矗立在殘存的基座上。佛像慈眉善目依舊,但那本該低垂悲憫的寶相莊嚴,卻被一道深刻的裂紋從頭頂筆直劈下,穿過額心、眉心、直達頜下,將其硬生生分成兩半。佛像左半邊臉完好,右半邊臉頰、耳朵、甚至一部分眼睛所在的石塊,都缺失了,露出粗糙的石頭肌理。雨水的侵蝕讓石頭表麵色澤更深,像是凝固的淚痕,而那深邃的裂縫在陰影中更像一道無聲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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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穿著沾滿汙垢的深藍色舊棉襖,頭上裹著一塊看不出原色的毛線圍巾。背脊佝僂著,虔誠地對著那半邊殘佛叩拜。每一次伏下瘦骨嶙峋的身體,額頭都重重磕在冰冷堅硬、混著砂礫碎石的地麵上。
咚…咚…咚…
單調而沉重的聲音,在死寂的風中異常清晰,每一次都像撞在蔡金瑩的心口。
她的身旁,整整齊齊地放著四個顏色慘白、質地厚重的長方形裹屍袋。裹屍袋的表麵沒有任何標識或姓名,像四個巨大的白色問號,沉默地躺在冰冷的泥土地裏。
蔡金瑩感到喉嚨發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示意司機停車,推開門,寒風裹著更濃重的焦腐和泥土腥氣直灌進來。她踉蹌了一下,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那些硌腳的碎石瓦礫,想靠近一點。
“蔡記者!”小劉的聲音有點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這兒…是管製區邊緣!不太安全!我們快…”
蔡金瑩沒理他,手指微微顫抖著,再次啟動了紀錄儀。鏡頭無聲地對焦。老婦人每一次磕頭的緩慢動作,每一道深刻如刀刻斧鑿、幾乎要將地麵砸出坑來的皺紋,幹裂起皮的嘴唇無聲地蠕動,渾濁老眼裏映出的隻有那半邊斷佛…所有細節都被冰冷的鏡頭貪婪地捕捉。
然後,她目光不受控製地滑向那四個慘白刺眼的裹屍袋。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無聲地爬上她的脊椎:丈夫,三個兒子。
鏡頭本能地捕捉到老婦人再次重重俯身叩拜時,沾滿汙泥枯草的手,顫抖著、近乎貪婪地撫摸了一下離她最近那隻裹屍袋冰冷的外沿。那動作輕得像觸碰一縷輕煙,卻又沉重得仿佛拖動著整個世界。一滴渾濁粘稠的液體,終於掙脫了那深陷眼窩的束縛,緩慢地、幾乎凝滯地滾落,帶著粘性,墜落在包裹著逝者的慘白塑布上。那不是淚,更像是渾濁的油,粘稠而絕望。它緩緩洇開一小圈深色印痕,在絕對的慘白背景下,這印痕大得驚心動魄,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烙印。
紀錄儀屏幕上的紅燈持續閃爍。電池條在寒風中飛速下降,冰冷地提示著耗竭的臨近。風吹得蔡金瑩幾乎站立不住,薄薄的衝鋒衣根本不禦寒。小劉在車那邊焦躁地搓著手,反複看著腕表。
“回去吧,蔡記者!”小劉的聲音被風吹得變了調,“天要黑了,溫度還要降!這裏…不安全的!”
蔡金瑩最後看了一眼那座斷佛,那四個慘白的袋子,以及那個無聲叩拜到世界盡頭的背影。她一言不發,關掉了紀錄儀的紅燈。屏幕暗下去,瞬間熄滅了這方寸之內的殘酷真實,也抽走了她身上僅存的熱氣。她手腳發僵地爬回吉普車後排,金屬質地的紀錄儀外殼靠在腿邊,像一塊深埋地底千年的玄冰。
杭州:流光屏上的微笑與出租屋的油花
昊天鏡網絡科技集團總部,“蒼穹”大樓頂層的全景辦公室。巨大的弧形窗外是整個杭州最頂級的江景。落日熔金,錢塘江水波光粼粼,倒映著江岸璀璨如星河般的摩天樓群霓虹,流光溢彩地流淌。
深度紀實組主任陳文理靠在意大利小牛皮轉椅上,指腹緩緩摩挲著桌上那個溫潤如玉的白瓷茶杯。杯裏的“明前龍井”芽葉根根豎立,嫩綠鮮活。牆上嵌著的巨大高清流光屏裏,正循環播放著“昊天鏡·大秦聯合通稿”的最新災後重建“溫暖”紀實片——主持人笑容得體明媚,背景是陽光燦爛下整齊的臨時板房和飄揚的大秦旗幟;鏡頭掃過正在學習編織技能、笑容靦腆的婦女;孩子們在新落成的“希望書屋”裏捧著嶄新的繪本發出歡快的讀書聲;身著整潔製服的年輕社工給老人分發物資;旁白渾厚有力,充滿希冀:“大秦軍民同心同力,江左未來生機勃勃!”
蔡金瑩坐在他對麵那張冰冷堅硬、專為訪客準備的合成材料椅子上,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異物。她的衝鋒衣皺巴巴地搭在椅背上,散發著微弱的焦土和塵灰味道,與空氣中昂貴的香薰格格不入。麵前放著剛從隨身電腦裏導出的編輯好的紀實片初剪。屏幕右下角,是她幾天前熬夜時隨手貼上去作為標記的一個刺眼紅圈——裏麵正是江左州大秦管理局那個油垢厚重的保溫杯和軍官劃彩票的終端界麵截圖。
“金瑩啊,”陳文理啜了口茶,聲音溫和得像春天的暖風,“鏡頭語言很有張力嘛,特別是這個特寫鏡頭…嗯,氛圍感抓得不錯。”他點了點屏幕上老婦人對著斷佛跪拜的模糊側影截圖。截圖上甚至能看到風中淩亂的灰色發絲和破舊圍巾的毛邊。“不過,立意…大局觀方麵,還需要更大的胸懷來平衡。你看,‘昊天鏡’和大秦集團的戰略合作剛剛簽了五年的全域信息賦能深度協議,這代表著什麽?”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優雅地劃過流光屏上那張主持人陽光燦爛的笑臉,“是光明的未來!是共克時艱的溫暖!是萬眾一心砥礪前行的磅礴力量!可你這片子裏的灰暗色調和…某些過於個體化的悲情凝視,會把觀眾拖進沮喪的漩渦,這與主旋律的基調是嚴重背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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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初剪推回給蔡金瑩,那個刺眼的紅圈標簽像一道灼熱的烙印。屏幕上定格在老婦人撫摸裹屍袋的瞬間,那隻沾滿泥土、布滿老年斑的枯手,在慘白塑布的映襯下,每一道紋路都寫著絕望。
“主旋律也需要真實的底色!陳主任!”蔡金瑩的聲音有些發緊,連日積累的疲憊和胸口堵著的那團東西讓她喉嚨發澀,“那是江左州現狀的一部分!是真實的、沉重的、需要被看見的一部分!老婦人那四個裹屍袋!那些廢墟下可能還沒挖出來的…還有那個對著半邊佛像磕頭的身影!那是一種無聲的絕望!這種真實的力量,難道不能更有力地襯托重建的艱難與希望嗎?”
“真實?”陳文理的笑容淡了幾分,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金瑩,我們是媒體,是信息的傳播者與整合者,不是苦難的展覽館!媒體的功能不僅僅是展示‘發生了什麽’,更重要的是引導公眾‘如何看待它’!我們需要的是凝聚人心、提振信心的畫麵!而不是放大個體創傷,播撒絕望的種子!這對災區的信心重建有半毛錢幫助嗎?”
他站起身,走到流光屏前,指尖一劃,另一組精美畫麵浮現:嶄新的挖掘機在“平整”的土地上作業實際是遠離核心廢墟的空地);穿著嶄新製服的大秦工兵在指導“社區居民”整理整齊碼放的建材實際是臨時找來充場麵的誌願者);巨大的橫幅標語:“大秦鐵血鑄新城”。
“看到了嗎?”陳文理指著屏幕,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我們要傳播的是這種昂揚向上的力量!你的片子,情緒太don了!觀眾看了隻會覺得壓抑、無助!這種基調必須調整,結構要優化。那個斷掉的佛像鏡頭…留一點痕跡作為背景可以,點到即止,氛圍轉向重建和新生。至於那個老婦人…”他頓了頓,聲音沉下來,“她的個人經曆…非常遺憾。但我們不能因為一個點,就否定了整個麵上無數人的努力和對未來的希望!這段素材,刪掉。我會讓後期重新整合素材,按照通稿精神製作最終版紀錄片。你手上的這份…”
他拿起那個記錄了無數冰冷真實、存儲著老婦人無聲淚滴的硬盤,掂量了一下,語氣徹底冷硬:“封存。暫時入庫。你的直播賬號和後台權限,”他看向個人終端,“我暫時替你‘保護性凍結’了。沒有集團授權,你無法從那個賬號發布任何內容。直播間的原始素材存檔,也會被鎖定改寫。你休息幾天,調整一下狀態,找找正能量素材。這是組織紀律,也是為了保護你。”
蔡金瑩張了張嘴,喉嚨裏像是被那杯溫熱的龍井茶梗堵住了,又苦又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著陳文理麵無表情地把那個承載著她幾天幾夜煎熬、冒著嚴寒深入廢墟的硬盤,隨手丟進旁邊一個標著“廢棄素材暫存”的灰色塑料收納箱裏,發出“咚”的一聲輕響。那聲音砸在她心上,冰冷刺骨。
“哦,對了,”陳文理坐回椅中,仿佛才想起來,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這次江左調研的差旅津貼和稿酬,按流程要等你的稿件通過刊播審批後,由財務部門核算發放。目前嘛,”他攤了攤手,“程序中斷了。項目預算也沒法單獨為你這個沒出成果的采訪批錢。先這樣吧,理解一下公司的困難時期。”
走出“蒼穹”大樓,傍晚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割著蔡金瑩的臉頰。身後那座燈火璀璨的巨塔在夕陽餘暉中反射著冰冷而疏離的光芒。她攏緊了衝鋒衣的領口,那點微不足道的禦寒能力,擋不住從骨頭縫裏往外鑽的寒意。
晚上九點四十七分。
南城,棲霞路。“新港花園”c棟1703。一室一廳的出租屋。空間狹窄,牆壁上貼著廉價褪色的卡通牆紙,角落放著簡易的布衣櫃。唯一的窗戶對著對麵樓體灰暗的牆壁。桌上老舊的便攜電腦屏幕是屋裏唯一的光源。
蔡金瑩窩在吱呀作響的塑料折疊椅裏,麵前放著一碗剛泡好、升騰著濃烈香精氣息的“紅燒牛肉麵”。湯麵浮著一層厚厚的紅油,兩塊指甲蓋大小、毫無肉感的褐色“牛肉粒”沉在底下。麵餅是廉價的油炸膨化物,泡開後呈現一種不健康的慘白,軟趴趴地糾纏在一起。
她麻木地擰開一瓶礦泉水,冰涼的液體滾過幹澀灼痛的喉嚨,沒能衝淡口中那揮之不去的、複合了泡麵濃烈工業調味劑和江左焦土腐臭氣息的惡心感。
手指幾乎是顫抖著,點開了掛在出租屋唯一還算平坦的白牆上那塊廉價小尺寸流光投影屏的遙控器。
屏幕亮起柔和的、虛假的光。瞬間充斥視野的是昊天鏡平台的旗艦欄目——“華夏萬象直播間”。占據主位的演播廳背景光鮮亮麗,背景牆上巨大的“同心重建·溫暖江左”主題海報流光溢彩。主持人聲音甜潤飽滿,帶著穿透耳膜的感染力:
“…我們看到,在黨和國家的堅強領導下,在大秦軍民聯合管理局與昊天鏡集團的通力協作下,江左州的災後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屏幕上切換畫麵,正是蔡金瑩今日在廢墟中見過的那片空地。隻是角度變了,顯得開闊“幹淨”許多。嶄新的“大秦建工”工程車輛在遠處擺著角度。鏡頭拉近特寫,幾名麵容模糊但穿著嶄新工作服的男人正協力搬動一塊…異常輕巧、似乎是道具的大塊硬泡沫石膏板,臉上掛著統一培訓過的“堅毅熱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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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鐵軍頂風冒雪,夜以繼日地清理廢墟,他們鋼鐵般的意誌正在為江左的明天夯實地基!”旁白慷慨激昂。配樂是宏大向上的管弦樂。
畫麵切回演播廳,旁邊那位掛著“昊天鏡集團資深特約評論員”胸牌的男人一臉真誠地補充:“對!這種萬眾一心、高效有序的重建圖景,正是大秦天威與我華夏兒女不屈精神的體現!相信在大秦軍民管理局的組織下,江左人民的生活秩序將很快恢複,並且比災前更美好!”他特意加重了“大秦軍民管理局”幾個字。
主持人微笑點頭:“是的!除了基礎設施,民眾的溫暖安置更是重中之重!”畫麵一閃。
蔡金瑩的瞳孔猛地收縮!
是那座半邊斷佛!被拍到了!
但隻有半邊!而且隻存在於一個極其短暫的、構圖邊緣模糊的遠鏡頭背景裏!緊接著的鏡頭,是精準調過色溫的柔光聚焦下,幾個穿著明顯簇新衣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年婦女,在“社區誌願者”和穿著嶄新筆挺管理局製服的“工作人員”簇擁下其中一人肩膀上的臂章ogo特寫清晰),微笑著從一名笑容可掬的女工作人員手裏接過印著“昊天有愛·大秦有責”ogo的米油禮盒!陽光燦爛得刺眼,背景板幹淨整齊得像剛搭好的舞台!老婦人們臉上的笑容略顯僵硬,眼神空洞。
“看,在政府和社會的關懷下,基本生活保障無憂!她們的臉上,寫著對新生活的期盼!”主持人感情充沛。
蔡金瑩的目光死死盯著屏幕,看著那精心設計的、被完美詮釋的“感動”。
“夜以繼日”、“萬眾一心”、“不屈精神”、“關懷溫暖”、“期盼”…這些宏大光明的詞匯像一顆顆沉重的石子,狠狠砸在她心上,又彈開,隻剩下冰冷的麻木。
她記得!
她記得那個宣傳幹事小劉!鏡頭裏,那個在簇擁中心、被陽光打得金燦燦、和藹可親地遞出禮盒的女“工作人員”,不就是自己采訪時,管理局臨時從另一個小組調來的行政文員小張嗎?
她記得那座寺廟的位置!鏡頭裏那個“幹淨整齊”的背景板,後麵那半堵灰牆的紋理,就是江左州大秦管理局臨時板房後方的那堵用來遮擋視線的實體景觀牆!
她更記得那幾張“充滿期盼”的臉!那幾位老太太空洞的眼神!在陽光照射下,幹裂的嘴唇微微蠕動著,卻吐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臉上的肌肉在努力提起一個弧度,配合著這精心布置的一切!
她們是真實存在的。她們經曆的苦難也是真實的。但她們此刻被塑造成的形象,不過是一枚貼在煌煌盛世錦袍上的、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可笑的亮片。
胃裏的泡麵和冷水一陣劇烈的翻攪,蔡金瑩猛地捂住嘴,衝向狹小的衛生間。
吐了。
對著斑駁起皮、泛著黃漬的馬桶,劇烈地幹嘔。然而胃裏隻剩酸水、泡麵油膩的殘湯和冰冷的水。淚水無法控製地衝出眼眶,不是因為生理上的惡心,而是那股深入骨髓的、無法宣泄的巨大荒誕感與現實冰冷的碾壓感。她無力地跪在冰冷的瓷磚地麵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馬桶邊緣,冰冷刺骨。
客廳的流光屏裏,主持人的聲音依舊高昂甜潤,背景音樂依舊是磅礴的頌歌:“我們堅信,在偉大力量的主導下…”
蔡金瑩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張沾著未擦淨的嘔吐物反光、嘴角甚至蹭了一抹紅色廉價泡麵醬汁的年輕記者麵孔。頭發淩亂,眼圈深陷烏黑,衝鋒衣的領子歪斜著。她的眼神,疲憊、幹澀、渾濁,裏麵曾經熊熊燃燒的職業熱情,隻剩一小簇將滅未滅的餘燼,在一陣陣冰冷的狂風和絕望的死水中徒勞搖曳。
那簇微弱的火,映著屏幕裏光鮮溫暖的虛假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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