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革命首領·盛世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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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豐都縣上空飄蕩著混雜柴草香氣的炊煙,將最後一絲天光染成柔和的灰藍。青石板鋪就的街道濕潤潔淨,方才被革命軍婦女隊的戰士們細細清掃過,反射著溫潤的微光,仿佛整座小城都被擦拭一新。常冰文獨自走過一麵新漆的標語牆,醒目的朱砂大字“耕者分其田,勞工掌其械”在昏暗中依舊閃爍著堅定。牆根下隨意堆放著幾個黑黝黝、線條剛硬的犁頭,隱約可見凝固的鑄造紋路——那是從重慶水師沉艦的厚重裝甲上熔鑄重塑而來,鋼鐵的征伐印記,終化為耕耘生機的工具。
    她的目光越過標語牆,落在小街盡頭那株盤根錯節的老槐樹下。虯勁的枝幹下,一方磨盤冰涼光滑。孟靖軒便坐在那磨盤上,一身洗得發白、打滿深色補丁的灰布長袍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他微微佝偂著腰,動作有些遲緩,手裏捏著一塊色澤渾濁、半透明的麥芽糖塊,正小心翼翼地掰成幾小份。
    三個麵黃肌瘦的小孩子圍在他身邊,身上的衣服也打著補丁,漿洗得發硬。他們的臉蛋和小手都帶著寒冬留下的皴裂和凍瘡痕跡,但站姿卻出奇的挺拔,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孟靖軒手中的糖塊,沒有爭搶,沒有哭鬧,小小的身體緊繃著,神情肅穆得近乎緊張,宛如將要領受某種沉重的軍令。
    “啪嗒。”
    一聲輕微的碰撞,是她腰間那柄象征著帝國最高法度與恐怖威權的繡春刀鞘,不慎磕碰在石階棱角上發出的。這清脆之聲在暮色的寧靜裏顯得突兀,驚得一個最小的女孩猛地一抖,下意識地攥緊了剛分到的那一小塊溫熱的糖,蠟黃的小臉上閃過一絲惶恐。
    幾乎是同時,常冰文感到貼腹藏著的帝璽殘印猛地一震!一股滾燙灼熱的氣息瞬間透衣而出,沿著她的肌膚蔓延!那方寸之間殘存的金色龍紋在暗中陡然亮起微光,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威嚴與刺痛。這異象雖一閃即逝,卻足以令近在咫尺的孩子們本能地感到威脅,下意識地將拿著糖的手背到身後,攥得更緊,連呼吸都屏住了。
    氣氛瞬間凝固。
    常冰文深吸一口氣,壓下腰間帝璽那詭異的躁動,目光如劍,筆直地刺向那個灰衣人。她向前一步,站在磨盤前,聲音不高,卻帶著在帝都大殿上宣讀聖諭時的穿透力:
    “錦衣衛指揮使,常冰文。”她右手探入懷中,再次掏出了那方崩缺一角、裂痕猙獰的帝璽殘印。龍血的暗紅凝在裂口深處,在暮色中隱隱流動,散發出濃鬱的鐵鏽腥氣,將周遭的空氣都染上幾分肅殺。“說吧,開出你的價碼。剿匪總督之位?世襲罔替的侯爵尊榮?還是某座靈氣充沛的名山大川道場?隻要你點頭歸順,朝廷必能成全。”
    孟靖軒的手頓住了。他沒有立即抬頭,隻是小心翼翼地將最後半塊麥芽糖,穩穩地塞進那個還帶著惶恐、眼神怯怯的小女孩攤開的手心裏。他粗糲、布滿厚繭和細小裂口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過女孩手背上幾道深紫色的凍瘡結痂。那粗糙的觸感與小童嬌嫩的皮膚形成刺眼的對比。
    然後,他才緩緩抬起頭,望向眼前這位身著玄黑錦繡、氣度迫人的帝國鷹犬之首。
    暮色更深了,但借著最後的天光與帝璽那一點不祥的微芒,常冰文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了這張攪動西南風雲的臉龐——沒有她想象中梟雄的銳氣逼人,隻有比尋常山野農夫還要深重幾分的皺紋,如同幹裂大地的溝壑,緊緊爬滿了黝黑的額角與眼角,每一道都仿佛刻錄著不為人知的沉重與風霜。
    他嘴角微微牽動,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但那疲憊深重的皺紋拉扯著,隻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
    “常大人,”他開口了,聲音不高,有些沙啞,像飽經磨礪的粗石,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常冰文臉上,而是越過她,指向遠處街尾喧鬧起來的地方。
    那裏,一口巨大的鐵鍋正架在臨時壘砌的灶台上,熱氣騰騰。革命軍的火頭軍正揮舞著勺子,將濃稠的粥羹分給排成長龍的百姓。鐵鍋裏煮著的,赫然翻滾著幾塊肥厚的、油光發亮的臘肉——那正是前些日子從潰敗的重慶水師軍官灶上繳獲的戰利品。
    孟靖軒指著隊伍前方一個拄著木拐、走路一瘸一拐、背對著他們的枯瘦老漢:“大人可瞧見他?當年在玄米的狗礦上,他兒子被管事硬生生推進了坍方的廢井,就為省下幾條加固木料。報官的狀紙,最後成了礦上茅廁的草紙。”
    他的手指移開,又指向旁邊一處正在修補茅草屋頂的伶俐少年:“那娃兒的爹娘……死在去年江州的嚴冬。為啥?因為寫信向上麵揭發縣太爺夥同糧商,倒賣了本該救命的賑災米糧。”少年的動作麻利,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專注地修理著被寒風撕裂的屋頂。
    晚風吹過,卷起了孟靖軒過於寬大的灰色袖管。空蕩的袖管下,露出的那段被衣袖勉強遮住的手腕——沒有帝國仙師們紋繪的繁複靈紋道印,隻有一圈深褐色、醜陋扭曲、深入皮肉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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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大秦官方監禁重犯或是管理礦奴時,用燒紅的烙鐵燙下的終身恥辱印記!一個冰冷如鐵、抹殺人格的數字編碼!
    此處可具體編一個編號,如“礦奴丙七三四九”)
    那烙印像一條毒蛇,狠狠噬咬了常冰文的眼。
    孟靖軒垂下袖管,遮住了那恥辱的印記。他緩緩伸開那隻還帶著糖漬和煤灰的粗糙手掌,攤向常冰文。掌心的紋路深刻,布滿了細小的、永遠洗不淨的裂口和嵌入肉裏的黑色煤屑。
    “我自己?”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深陷的眼底卻像燃著不滅的微焰,“沒什麽可圖謀的。”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因他動作而略顯緊張的孩子們,掃過遠處等待粥羹的難民,掃過這座雖然貧苦卻在暮色中透出生機的縣城。
    “隻圖一樣,”孟靖軒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暮色,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承諾,“就想讓像他們這樣的老百姓,往後熬的粥裏,不必再慘一半刮嗓子的觀音土。讓那些在學堂裏讀書認字的娃娃們,翻開書冊時,看到的是真人真事、前人血淚築成的史冊,不是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的‘聖訓’!”
    他攤開的手掌微微合攏,仿佛要攥住某種虛無又強大的力量。
    “——這他們能活下去、活得有個盼頭的世道,”他加重了語氣,眼中那微焰似乎灼熱了一分,“不用神仙皇帝賞賜,我們——自己來爭!自己來建!”
    常冰文呼吸一窒。
    指尖下意識地發力,深深掐進了帝璽殘印那條最深、最猙獰的裂縫邊緣。龍血的溫熱仿佛順著她的指甲縫滲入,帶著不祥的刺痛。
    孟靖軒的話像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她記憶的壁壘——眼前閃過長江夔門那滔天濁浪,沉浮著無數鑲金邊、綴寶玉的軍官帽頂;閃過長安那座朱牆金瓦、守衛森嚴的玄米集團總衙密庫,就在她帶領的錦衣衛即將破門、掌握關鍵賬冊的前夕,一場“天降雷火”將一切焚成衝天白熾灰燼……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罪證,所有能通往大秦腐爛核心的秘密,都在烈火中扭曲、崩塌、消失!那火焰灼熱的氣息,似乎隔著時空再次撲麵而來!
    腰間貼著的帝璽驟然變得滾燙!那不是力量充盈的灼熱,而是一種近乎燒灼靈魂的劇痛!仿佛那殘存的皇權意誌在憤怒地灼燒著她褻瀆者的軀體!常冰文全身一震,指尖一鬆。
    那方沉重的、飽含龍血、象征著她一生榮耀與權柄根基的玉璽殘印,竟脫手滑落!還好她反應極快,另一隻手瞬間抄住,才未讓它當眾墜地。
    但這失態的瞬間,已然宣告了她內心的某種崩塌。
    空氣仿佛凝滯了數息。
    夜風拂過,卷動常冰文玄黑官袍的下擺,袍身上細密的金線飛魚暗紋在暮色中一閃而逝。她的眼神劇烈變幻,複雜難言——驚愕、動搖、刺痛、覺悟……最終化為一種深沉的疲憊與決絕。
    “明白了。”
    她口中隻吐出這三個字。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曠感,仿佛抽離了所有作為“指揮使”的威儀。然後,她做了一個在場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動作——
    嘩啦!
    玄黑色的、象征著帝國權力最頂端威嚴的錦衣衛指揮使官袍下擺猛然掀起!沉重的衣料摩擦著冰冷潮濕的青石板地麵!在這暮色籠罩的小縣城磨盤前,在這身穿補丁灰衣的叛匪首領麵前,這位以冷酷鐵血、位高權重聞名的常冰文,竟然……深深地、幅度標準地……彎下了她挺拔如鬆的腰背!
    她行了一個莊重的武將揖禮!
    姿態凜然,動作沒有一絲勉強,隻有一種沉重如山的鄭重。
    彎腰,抱拳,深揖到底!
    這禮節,是武將同僚間最高的尊重與托付之敬!而非臣下之拜!
    在她起身的瞬間,動作帶起衣袂翻飛。腰間懸掛的繡春刀長長的猩紅刀穗,不知何時竟纏繞在了老槐樹垂下的一根低矮枯枝上。她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左手閃電般扣住刀鞘與穗結處,灌注仙力一扯!
    嘣!
    一聲微不可聞的絲弦斷裂聲。那根象征帝國武將威嚴、由江南貢錦織成的華美絲絛穗子,被她毫不猶豫地扯斷!任憑那半截鮮豔的殘穗,如同被斬落的旌旗旄尾,隨著晚風,頹然地飄落在冰冷潮濕的石板地上,淹沒在塵土裏。
    她再無言語,更無回頭。轉身,玄黑身影如同融入加深的暮色。
    一步,一步,又一步。
    三百裏月光路,蜿蜒而漫長。常冰文沒有禦風,沒有乘騎,隻用最原始的腳掌,感受著地麵從堅硬的石板過渡到濕潤的泥土,再踏上荒草離離的官道,最終踏過那象征著新與舊界限的豐都縣界碑石。
    每一步踏出,懷中的帝璽便冷一分。那曾經如心髒鼓動般隱約存在的溫熱龍血,那偶爾在激憤下灼燒她的意誌,此刻都像被這漫長的徒步磨平消盡。當雙足終於踏過那道標誌著帝國的行政邊界的冰冷石碑時,那曾經沉重的帝璽,隻剩下徹骨的、死寂的冰涼,如同一塊尋常頑石。
    在她身後,那座點起星星燈火、輪廓漸漸模糊的小縣城,卻清晰地飄來一陣童謠聲,聲音稚嫩清亮,穿透了夜風,穿透了距離,反而比在城內時更加明亮動人:
    “……大水衝垮了秦樓船!大山分開了老爺田!娃娃啃飴糖——咿呀喲——笑看新日頭升起來……”
    童音婉轉,帶著孩子們純粹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懵懂憧憬。
    夜風拂過荒野,送來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頑強的氣息——是熬煮麥芽糖時特有的、焦甜焦甜的醇厚香氣。這股帶著人間煙火的溫暖氣息,悄然地、不可阻擋地,滲透了彌漫在常冰文周身數日、浸入骨髓的鐵鏽與血腥,將它們一點點地覆蓋、驅散……
    最終,隻有那絲絲縷縷的麥芽甜,固執地縈繞在她的鼻尖,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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