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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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的早春總是裹著濕漉漉的霧。段鯤蹲在溪邊浣衣時,粗布麻衣的袖口被青石磨得發白。蘇蘅采藥的竹簍擱在蘆葦叢旁,篾條上還沾著昨夜的露水。他數著青苔上爬行的螞蟻,忽然聽見山道傳來馬蹄聲——那聲響整齊得像是宮裏的儀仗隊。
"藥神娘娘生辰要到了,許是來請神的香客。"蘇蘅背著滿簍忍冬藤回來,裙角沾著泥濘的紫雲英。她將藤蔓鋪在竹匾上晾曬,手腕翻動間銀鈴輕響:"晌午吃醃筍燜飯可好?"
段鯤擰衣的手頓了頓。那馬蹄聲太熟悉,十年前圍剿東宮時,禁軍的鐵蹄便是這般節奏。他望著溪水裏晃動的倒影,恍惚看見自己額角的舊疤在粼粼波光中裂成兩半。
暮色初臨時,鎮東鐵匠家的狗突然狂吠不止。蘇蘅端著藥碗站在竹籬笆前,看見十八盞宮燈蜿蜒上山,燈影裏浮動的蟠龍紋刺得她眼疼。
"殿下好雅興。"
白發宦官抬腳跨過門檻,玄色官靴碾碎一株新發的車前草。他身後十二名金鱗衛按刀而立,甲胄的寒光驚飛了簷角築巢的春燕。
段鯤將蘇蘅擋在身後,藥杵抵住宦官咽喉:"滾出去。"
"老奴奉旨接太子回宮。"宦官抖開杏黃聖旨,明黃絹帛上的朱砂印宛如凝血,"陛下龍體欠安,需殿下侍奉湯藥。"
蘇蘅忽然笑出聲。她撥開段鯤緊繃的手臂,指尖蘸了藥汁在石桌上寫:"久病成醫,不如讓我為陛下請脈?"
"放肆!"宦官拂袖掃落陶罐,"村野賤婢也配..."
碎裂聲裏,段鯤的拳頭砸在宦官鼻梁上。血滴濺在聖旨的"承天"二字上,蜿蜒如十年前謝蘊之咽下的毒血。金鱗衛的刀鋒瞬間出鞘,卻在蘇蘅舉起竹匾時遲疑——匾上曬著的,赫然是能解百毒的龍膽草。
當夜暴雨突至。段鯤在漏雨的竹樓裏捆紮行囊,蘇蘅卻往藥囊裏塞滿曬幹的艾草。
"跟我走。"段鯤攥住她裹紗布的手,"北疆有座無名穀,地圖藏在..."
"我是大夫。"蘇蘅抽回手繼續搗藥,"後山劉阿婆的風濕要施針,東街李鐵匠的腿傷該換藥。"
雷光劈開夜幕,照見段鯤頸間跳動的青筋:"他們會燒了藥圃!會把你吊在城樓!會..."
"會怎樣?"蘇蘅突然掀翻藥罐,褐色的汁液漫過兩人鞋麵,"像他們逼死謝蘊之那樣?像他們亂箭射殺阿蕪那樣?"
暴雨聲裏混著野貓的哀鳴。段鯤顫抖著去擦她臉上的藥渣,卻被狠狠咬住手腕:"十年前你拋下她們逃了,如今又要逃?"
五更天,金鱗衛撞破竹門。蘇蘅被反綁在曬藥架上,發間木簪斜插著半截龍膽草。宦官捏著她下巴灌藥:"姑娘何苦?跟咱家進宮當個司藥女官,豈不比山野..."
"公公可聽過牽機藥?"蘇蘅啐出血沫,"此毒入喉,先啞後盲,最後筋骨寸斷而亡——民女不才,今晨在井中下了三錢的量。"
段鯤的嘶吼被麻核堵在喉間。他看見蘇蘅用染血的指尖在泥地上畫符——是那年廢殿裏,謝蘊之教他認的北狄密文。金鱗衛的刀鋒遲疑了,宦官卻抬腳碾碎那些符號:"給太子更衣!"
蟠龍袍加身的刹那,段鯤聽見竹樓外傳來鄉民的喧嘩。陳阿婆舉著搗衣杵衝在最前頭,瘸腿老漢揮動采藥鋤,孩童們扔著曬幹的牛蒡子。
"妖人搶親啦!"
"放開蘇大夫!"
"藥神娘娘顯靈啊!"
蘇蘅突然掙斷繩索,銀針紮進宦官睛明穴。混亂中段鯤撞翻桐油燈,火舌順著曬幹的忍冬藤竄上房梁。
"帶他們走!"蘇蘅將藥囊塞進他懷裏,裏麵除了龍膽草籽,還有包著油紙的婚書,"去北疆...種滿忍冬..."
斷崖邊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藥湯。段鯤背著昏迷的采藥老漢,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竹樓。蘇蘅的白衫在火光中時隱時現,像極了那年謝蘊之墜落的紅蓋頭。
"接住!"她突然拋出個布包。段鯤伸手去抓,卻接住個染血的繈褓——是東街李鐵匠剛滿月的孫女。
金鱗衛的箭雨破空而來時,蘇蘅張開雙臂站在崖邊。段鯤看著她像片被風吹散的忍冬花般墜落,耳邊炸開陳阿婆的哭喊:"蘇大夫!蘇大夫留了藥方!"
三個月後,北疆無名穀開滿龍膽花。段鯤在溪邊埋下最後一粒草籽,忽然聽見穀口傳來鈴音。陳阿婆拄著藥鋤蹣跚而來,懷裏抱著個青布包裹:"蘇丫頭說...說這當歸要三年成材..."
包裹裏是燒焦的醫案殘頁,還有半截銀簪。段鯤摩挲著簪尾刻的"蘅"字,忽然想起那年她蹲在溪邊說過的話:"藥神娘娘的誕辰,其實是驚蟄第一聲雷響。"
穀中暴雨突至。段鯤跪在忍冬叢裏,任雨水衝刷蟠龍袍上的金線。陳阿婆的哭聲混著雷鳴傳來:"那日大火...蘇丫頭讓我們從密道走...自己卻往火裏扔藥囊..."
新帝登基那日,北疆傳來瘟疫。段鯤背著藥箱走出山穀,粗布衣裏縫著蘇蘅的銀簪。染病的流民跪滿官道,他打開藥囊時,龍膽草籽隨風散成一片星海。
"此症需忍冬二錢,當歸三錢..."
段鯤沙啞的嗓音驚飛了枯樹昏鴉。老婦忽然扯住他衣角:"大夫像極了我們嶺南的藥神娘娘..."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恍惚與某個白衫身影重疊。段鯤望著南天流雲,輕輕按住心口發燙的銀簪:"當歸當歸...終是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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