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風棲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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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盡頭浮起蜃樓時,夜修羅的彎刀正插在最後一名追兵的心口。蘇翎掙脫駱駝韁繩奔來,發間銀鈴在熱浪中碎成兩半,叮咚聲墜入他染血的衣襟。
"起來!"她撕開裙裾壓住他肋下傷口,"你說過要教我跳胡旋舞。"
夜修羅的睫毛沾著沙粒,卻遮不住眼底星芒:"駱駝鞍囊裏...有件舞衣..."
暮色染紅胡楊林時,蘇翎在泉邊抖開那襲石榴裙。金線繡的鳳凰自腰間盤旋至裙擺,振翅處綴著百枚銀鈴——正是三年前涼州燈會,她隔著人潮多瞧過兩眼的那件。
"屠城那夜..."夜修羅倚著枯樹包紮傷口,"我摸進繡坊取的。"
蘇翎的指尖拂過裙上刀痕:"所以你腰間的傷..."
"被看門犬咬的。"他忽然低笑,"比不得你兄長刺的那劍疼。"
新月爬上沙丘時,夜修羅在篝火旁削起木簪。蘇翎將藥膏抹在他後背舊疤上,指尖觸到某處凸起的刺青——是極小的一枚月亮,嵌在猙獰刀疤間。
"七歲被賣到殺手營時刻的。"他任由她探究那枚月痕,"師父說月亮能照見故鄉。"
"你的故鄉..."
"早忘了。"木簪突然雕出流雲紋,"隻記得村口有株鳳凰木,花落時像你裙擺翻飛。"
蘇翎將藥罐擲入火堆:"油嘴滑舌。"
火星濺上衣擺的鳳凰,夜修羅突然攬她入懷。未係緊的舞衣滑落肩頭,露出鎖骨下淡粉的舊痕:"這道疤,是我在醫營劃的?"
"是你把我按進藥櫃時,陶罐碎片紮的。"她指尖點上他心口,"這裏,原該有我兄長的箭。"
駝鈴驚破晨霧時,他們找到處荒廢的驛站。夜修羅修補漏風的窗欞,蘇翎在灶台發現半壇發黴的葡萄幹。黴斑間混著張泛黃的紙,竟是涼州燈會的戲票——座次正對著她當年站的糖畫攤。
"那晚你兄長買了三隻糖鳳凰。"夜修羅突然開口,"你舉著糖追花車,裙角掃翻了我的刀鞘。"
蘇翎攥緊戲票:"所以你早就..."
"早就想把這礙事的丫頭擄走。"他劈開朽木做琴身,"可惜接的是屠城的單。"
他們在驛站頂樓曬月亮時,沙暴吞噬了整片綠洲。夜修羅用鐵鏈將兩人捆在梁柱間,蘇翎的發絲纏著他腕上佛珠:"這串菩提子..."
"你兄長給的。"風嘯撕碎話音,"他說"放下屠刀的人,才配戴佛珠"。"
房梁發出斷裂的哀鳴時,夜修羅割斷鐵鏈將她拋向安全角落。蘇翎在瓦礫堆裏扒出他時,他掌心還攥著半截雕壞的木簪,簪頭鳳凰缺了半邊翅膀。
"賠我支新簪。"她將染血的菩提子套上手腕,"要刻比翼鳥。"
穿過魔鬼城的那夜,月光在岩壁上鑿出萬千洞窟。夜修羅背著崴腳的蘇翎攀過石隙,忽然指向某處風蝕的岩畫:"像不像你跳胡旋舞的樣子?"
"像你偷喝我藥酒時的醉態。"她咬他耳朵,"三百年的壁畫,你也敢編排。"
夜修羅忽然旋身將她抵在岩壁上。千年風沙磨出的石紋貼上脊背,他氣息掃過她頸間碎發:"那日你問為何不殺我..."
"今日不想知道了。"蘇翎拽落他蒙麵巾,刀疤在月光下溫柔了三分。
甘州城的燈火躍入眼簾時,夜修羅在溪邊洗淨滿身風塵。蘇翎對水理妝,驚見鬢間多了縷白發。他拔刀削下自己一綹黑發,係入她腰間銀鈴:"當聘禮。"
"不夠。"她將白發纏上他佛珠,"要河西三十六城的月光。"
夜修羅忽然吹響鷹笛。晨曦中飛來隻白隼,爪間抓著枯萎的鳳凰花:"加上這個,夠不夠換你後半生?"
"這是我家族墳前的..."
"每年清明都去偷供品。"他忽然單膝跪地,"偷了十年,終於偷到最珍貴的。"
他們在胡楊林裏補辦那支舞。蘇翎的石榴裙掃落金鈴,夜修羅的彎刀挑起她褪色的披帛。沒有琵琶鼓點,隻有風過林梢的嗚咽,卻比任何樂師都懂纏綿。
"你兄長的墓..."舞至酣處,夜修羅忽然開口,"我種了片鳳凰木。"
蘇翎的足尖點上他刀背:"我知道。每片落葉都寫著"贖罪"。"
"不。"他旋身將她拋向半空,"寫的是"吾愛"。"
追兵的馬蹄聲迫近時,夜修羅正在雕那支比翼鳥木簪。蘇翎將毒經付之一炬,火舌吞盡涼州舊事:"還接殺人的單嗎?"
"接。"他簪好她鬆散的發髻,"專殺負心人的單。"
白隼掠過火燒雲時,他們共騎的駱駝走向沙海深處。夜修羅的刀鞘係著銀鈴殘片,蘇翎腕間的菩提子纏著黑白發絲,在風裏合成一束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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