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清灰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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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封萬物的力量,抹去的何止是毀滅的洪流?
整個演武場,陷入了窒息般的死寂。喧囂凝固,狂熱碎裂,恐懼如同深冬的寒流,滲透每一寸空間,凍結每一道視線。
擂台上,薛平扭曲的身體在血泊中微弱抽搐,青銅臂上灰紫邪光流轉,侵蝕的細微撕裂聲在絕對的寂靜中清晰得驚心。赤鬃巨獸凝固如猙獰石雕,獸瞳深處蛛網般蔓延的紫褐邪光,與脊背上那深可見骨、流淌著膠狀紫黑汙血的巨大傷口,形成一幅絕望而詭異的靜止畫麵。
更多的,是擂台邊緣,那蜷縮汙血中的身影。
蘇三的身體在巨大的能量灌注與爆發後,徹底鬆弛下來,如同一攤被抽取了所有骨骼的爛泥。臉埋在冰冷粘稠的石麵,鼻息間隻有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與焦糊味。體表糊滿的汙血與泥濘在方才劇烈噴吐後又被新的冷汗浸透,散發出一種瀕死的酸餿。每一次微弱抽搐帶來的摩擦,都像是在剝離最後一絲生機,帶下片片凝固的黑紅粘痂。
意識早已被劇痛的洪流徹底撕裂、衝散。如同沉入漆黑無光、遍布尖銳礁石的深海。隻有一點微弱的光,不,不是光,是……焦黑的灼燙!
死死黏附在丹田深處那片沉重焊鑄區域的膏層之上!
那道穿透膏層、短暫引爆妖火星點後留下的……焦痕!
一點指節大小,邊緣是燒熔後又急劇冷卻形成的、扭曲的漆黑碳化物。內裏核心處,卻偏偏死死咬著一星半點細微到極致的、暗沉如凝固血晶的……餘燼暗火!
它蜷縮著,龜裂著,如同被風暴蹂躪後深埋灰燼堆中的最後一點火種。每一次伴隨爐核殘骸那瀕死般的痙攣抽搐,這焦黑區域便微微震蕩一次。內裏那點暗火便忽明忽暗,仿佛在與那沉滯如萬載寒鐵砣子的爐核進行著無聲的、痛苦的角力——是徹底熄滅?還是……死灰複燃?!
焦黑的灼燙感穿透麻木的軀殼,成為此刻沉淪死境中……唯一的存在證明。是灼痛?是希望?抑或是……被點燃了引線的毀滅終端?
沒有人再看他。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海嘯般的驚怒咆哮,衝破冰封!
“妖女!!!”下方維持秩序的執事弟子最先回神,麵皮因恐懼和暴怒漲成醬紫色,目眥盡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鬣狗,嘶吼的聲音都變了調!“公然毀損宗門法壇!破壞薛師兄本命魂器!阻撓宗門沸血祭煉!你、你找死!”他揮舞著手臂,卻不敢指向楚瑤消失的位置,隻對著那片被切割如鏡的看台斷口瘋狂咆哮,更像是在為自己壯膽。
“護宗大陣何在!”
“執法長老!有叛宗妖女行凶!”
“拿下她!將此狂徒拿下!”數名自持身份的內門弟子回過神,臉色鐵青,眼中既有殘存的驚懼,更有被當眾打臉的惱羞成怒,紛紛厲聲嗬斥。
那些剛剛還在狂熱呐喊的低階弟子,此刻則陷入更深的混亂迷茫。看向那光滑切口的目光滿是呆滯的敬畏,看向擂台薛平的慘狀又湧起兔死狐悲的恐懼,再回想楚瑤那如同抹去塵埃般的出手,心神劇震,腳下發軟,竟無人敢上前一步。
喧嘩驚怒如同瘟疫擴散。
“肅靜!!!”
一聲蘊含磅礴靈威、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神魂深處的沉喝,轟然壓下所有混亂嘈雜!
天空驟然暗下!
並非烏雲蔽日!是……靈壓!沉如淵海!厚如山嶽!
一道玄色身影無聲無息凝立於演武場中央上空,如同憑空多出了一根撐天巨柱!其身姿挺拔,麵容剛毅如刀削斧鑿,線條冷硬,雙眉如劍入鬢,更奇異的是他雙目開闔間,隱有赤金色雷紋一閃而逝!身披玄色金邊法袍,袍角紋繡的赤炎雷紋在強大的威壓下仿佛活了過來,灼灼欲燃!正是宗刑殿副首座,以剛正不阿、雷法霸烈著稱的——雷昊!
“靈壓!是雷師叔祖!!” “宗門執法來了!”
那龐大如實質、帶著滾滾雷火霸道氣息的威壓壓下,喧囂瞬間被掐滅,演武場針落可聞,弟子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看向天空那道身影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雷昊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鐵,掃過被徹底摧毀、殘破法器還在冒著青煙的寒鐵法壇;掃過躺在破碎法壇旁、靈光黯淡裂痕遍布、劍身仍在微微震蕩哀鳴的冰魄寒螭劍;最後掠過狼藉的石台——薛平與那異化僵死的赤鬃巨獸!
“是誰?”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悶雷滾過地麵,震得石台都在微顫,字字含著足以熔金化鐵的暴烈雷霆之威。“毀法壇!裂魂器!阻祭煉?”
目光最終鎖定了擂台邊緣陰影裏,那個如同破布麻袋般蜷縮汙血中的蘇三身上!那氣息微弱幾近於無,卻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汙穢與一絲頑固的焦灼躁動!
維持秩序的執事弟子渾身一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蘇三身旁不遠處那塊被整齊切割的看台石沿斷麵,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扭曲:“啟稟雷師叔祖!是……是楚瑤!是寒潭院的楚瑤!她、她先是破壞朱師兄試驗凶孽……又在弟子主持沸血擂引火、薛師兄重傷的當口,悍然出手,毀了法壇!阻斷了祭煉!更……更重創了薛師兄的本命魂器!此刻已然遁走!弟子、弟子等法力低微,攔她不住啊!”他說到最後,聲音帶著悲憤的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瑤?”雷昊的劍眉微微一蹙。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他記憶深處某些不尋常的記錄。但眼前這無法抵賴的殘破景象和弟子泣血控訴,瞬間將那一絲疑慮壓下。
他雙目中的赤金雷紋驟然亮起!如同有雷池在眸中沸騰!冰冷刺骨、帶著煌煌天威掃蕩一切的審視感,瞬間籠罩整個演武場!
無形的雷火靈念霸道地犁過每一寸空間,捕捉方才短暫爆發殘留的痕跡!冰與火的交織?那抹除一切的無形威能?!雷昊眼中雷光猛然一厲!
“好膽!”雷昊怒極反笑,那笑聲如同滾石摩擦,震得人耳膜刺痛,“寒潭院弟子,竟敢罔顧門規至此!阻撓宗門大計,毀器傷同門!好!很好!”他目光一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台下噤若寒蟬的朱砂!
“朱砂!”
朱砂被那目光掃過,渾身一寒,連忙躬身出列:“弟子在!”
“速去寒潭院!傳本座諭令!”雷昊的聲音如寒鐵,每個字都凝著重壓,“命楚瑤即刻滾來刑殿回話!膽敢遲滯——”他眼中雷火熾盛,殺氣騰騰,“本座親自去拿人!”
“是!弟子遵命!”朱砂心髒狂跳,連忙領命,三角眼中怨毒與幸災樂禍交織,轉身就化為一道血色遁光,毫不遲疑地朝著寒潭院方向暴射而去!速度之快,如同一條急於噬咬獵物的毒蛇!
雷昊的目光這才重新落回那片廢墟中央。
寒鐵法壇幾乎被熔蝕成扭曲的廢鐵疙瘩,冰魄寒螭劍斷裂的光華如同垂死的寒螭殘魂嗚咽。
而在那破碎的核心旁。
汙血淋漓的……“薪柴”。
雷昊的視線冰冷地穿透蘇三血肉模糊的軀殼,落在他丹田那點焦黑的灼痕之上。那一點垂死掙紮般的暗紅餘燼,在雷火之威的審視下,是如此卑微,如此可笑,如同螻蟻妄圖仰望雷霆。
“汙穢死濁,引煞禍亂。此為罪源!”
冰冷無情的審判之音落下。
他右手並指成刀,食指與中指根根如赤銅熔鑄!指尖之上,赫然跳躍起一抹凝練到極致、散發著至陽至剛、蘊含毀滅雷霆生滅真意的赤金色——小滅度神雷的雷火之力!
那雷火不過寸許,其內蘊含的霸道與裁決意誌,卻讓下方所有弟子靈魂劇顫,如同直麵煌煌天罰!足以將神魂連同爐核一並徹底化為齏粉,不留任何僥幸與殘渣!
指刀抬起。
帶著無情的天罰意誌,鎖定那汙濁身軀丹田處的焦黑“病灶”,轟然點落!
就在這時!
一道極其微弱、幾不可察、凝練純粹如同星芒乍破的寒意!
精準無比地!在雷昊那蘊含著“小滅度神雷”的指尖即將點中蘇三丹田前一刹那!
無聲無息地……
纏!
繞!
而!
上!
嗡!
那縷寒意細如發絲,涼若雪絨擦過指尖。沒有衝擊,沒有對抗,仿佛隻是……無意沾染上的露水。
但就在這輕柔觸碰的瞬間——
雷昊指尖那凝聚著審判與毀滅的赤金雷火,如同被投入最深寒的冰河之中,光芒驟然一黯!
運轉流暢、代表天道罰罪、蘊含他精純雷法與神識的無上雷威!竟在刹那之間……遲滯了!
如同奔雷卡進了玄冰裂縫!
雖然隻是一瞬!
那足以焚滅一切邪祟的神雷之指,點在蘇三丹田位置的動作!
被這股纏繞指尖的細微凝滯之力!
硬生生……阻住!
雷昊的動作瞬間凝滯!瞳孔深處那沸騰的赤金雷池風暴猛地一定!一股冰寒徹骨、直刺入魂、仿佛觸動了某種禁忌的驚悸感,如同無形的針,狠狠紮穿了他維持了百年不變的雷霆心脈!
“誰?!”雷昊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掃視四方!雷念再無保留,帶著狂暴的憤怒轟然炸開,如同無形的怒雷波紋瞬間橫掃整個演武場及其周遭區域!草木俯首,塵埃凝固,空間都在扭曲震蕩!
沒有!什麽都沒有!
除了下方弟子們在雷念橫掃下抱頭痛苦翻滾的哀嚎!
除了破碎法壇法器上最後一點青煙的徹底熄滅!
除了那凝固僵臥、獸瞳深處紫褐邪光似有感應般微微流轉、又旋即平息的赤鬃巨獸!
以及……
擂台邊緣陰影裏,那具汙穢不堪的軀殼之上。
丹田位置,那點頑強跳躍了一瞬、方才險險被神雷點碎的焦黑餘燼暗火,被那神雷無上威勢殘存的無形氣機餘波狠狠一震!
噗……
最後一絲微弱的熱,熄了。
隻留下一圈徹底焦黑、死寂沉沉的……糊垢。
雷昊收回了手指,指尖殘留一絲未能點出的雷霆燥意與那股難以驅散的陰寒纏繞感。他臉色陰沉如水,眼底深處翻湧著驚疑不定的風暴。
目光死死盯著那片徹底冷卻的死灰糊垢,仿佛要將其看穿。
楚瑤?
那股寒意……是她的手段?她竟已能將力量控製到如此境地?!在神雷降下前的最後一線生機出手?!
可她意在何為?!
雷昊的目光緩緩掃過那片徹底黯淡、再無氣息的焦黑糊垢區域,又冷冷掠過擂台上凝固的赤鬃獸與血泊中的薛平。
薪柴……徹底燃盡了?連同那一絲引動禍亂的邪異本源?
但這法壇被毀的慘狀,薛平的本命重創,都需有人付出代價!
他轉向下方已恢複一絲秩序的刑殿隨行弟子,聲音恢複了冰冷鐵血:
“封鎖此地!”
“收斂薛平!”
“拖走廢薪!”
“此擂異變,待查!”
“至於寒潭院……”雷昊眼中寒光更盛,一字一頓,“本座……親去!”
雷昊拂袖轉身,玄色法袍卷起一片灼熱的雷罡氣流,身影化作一道霸烈無匹的赤金雷虹,瞬間衝破演武場上空尚未散去的煙塵,朝著寒潭院方向疾馳而去!雷霆之怒,撕裂長空!
看台下方。
寒潭院外門弟子聚集的區域。
一片詭異的寂靜。
柳紅死死咬住下唇,血絲滲出。她身邊的幾個師姐妹臉色煞白如紙,身體微微發抖。
“柳師姐……”一個聲音帶著哭腔細不可聞,“楚師姐她……怎麽會……”
柳紅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著擂台邊緣那個被執法弟子粗暴拖拽起來的、如同真正屍骸般的汙穢身影。
寒潭院。
冰霧籠罩的幽潭水麵無波。
楚瑤的身影靜立潭邊。
遠處天際,那道蘊含著暴烈雷霆與驚世殺機的赤金長虹,帶著撕裂空間的銳嘯,正以無可違逆之勢,朝這裏轟擊而來!
風,不知何時停了。連冰霧都仿佛凝固,懸停在潭麵之上。
潭水中倒映著她清冷的麵容,如同凝滯於永恒的琉璃。
雷光的邊緣,已在遠山頂端跳躍。那蘊著執法殿雷霆之威的赤金,正將周遭的山嵐與微光都撕裂開一道狂暴的裂口。天威如獄!
就在那狂暴雷虹即將撕裂寒潭院周遭虛空封印、轟然貫入院落的刹那——
楚瑤微微抬眼。
並非看向那驚天動地的雷霆,而是望向了寒潭對岸……
那片幽深沉靜、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線的……密林深處。
一個極其淡薄、仿佛由千萬片青影重疊匯聚而成的朦朧輪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棵積滿寒雪的虯結古木樹冠之下。
那身影並無實體,似有還無,仿佛一道被月光遺忘的暗青殘影。唯獨那一雙眼睛,穿透了空間與彌漫的冰寒氣息,與楚瑤平靜無波的目光——
無聲對望!
風靜。
雲凝。
潭水無漪。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淌。連那道即將降臨的滅世雷霆,在那兩道視線交匯的無形界限之外,都顯得……滯緩了?
冰冷決絕的雷罰之念,在觸及那無形界限的瞬間,竟隱隱傳來一絲……被審視?被阻隔?如同撞上了由目光交織而成的——
屏障?!
楚瑤的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
向上動了一瞬?
不是笑。
像寒冰上掠過的一縷風痕。
轉瞬便消融於潭水深處的幽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