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啞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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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河支流漂著零星的河燈,將蘇晚慘白的臉映成鬼魅般的青色。她攥著裂成兩半的明月璫,看裴硯用六指捏住棺中女屍的腕脈。那具與她容貌九分相似的屍身,脈搏處竟有微弱起伏。
    "《金匱要略》雲:‘脈病人不病,名曰行屍’。"裴硯的鐐銬纏在棺槨蟠龍紋上,"蘇夫人這二十年,倒是把‘屍厥’之症修成了仙道。"
    蘇晚的銀香囊突然劇烈震顫。女屍心口的六指烙印滲出黑血,遇空氣竟凝成"青蚨"二字。她忽然想起昨夜州橋香飲子鋪的密語——裴硯蘸著梅子醋在桌麵寫下的正是此二字。
    "姑娘可曾聽聞‘莊周夢蝶’?"裴硯突然撕開女屍襦裙,腰間的魚形銀香囊與蘇晚的如出一轍,"究竟是莊周化蝶,還是蝶化莊周?"
    香囊暗格彈開的刹那,暴雨驟至。密如鼓點的雨聲中,蘇晚聽見自己沙啞的嘶吼:"這不可能!" 囊中青蚨幣的銘文在閃電中清晰可辨——"元豐七年製,皇城司青蚨使裴氏"。
    裴硯的笑聲混著雷聲震蕩密室:"當年兩位青蚨使,蘇夫人取南海鮫人血,家母得六指海神骨。"他的六指撫過女屍傷疤,"她們用親骨肉煉返魂香時,可曾想過因果輪回?"
    記憶如利刃剖開腦海。七歲生辰那夜的畫麵突然清晰:母親喂她喝的不是藥湯,而是混著鮫人血的酒。窗外哀嚎的也不是街坊,是被鎖在煉丹房裏的四十九個孩童。最後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用《天香譜》卷軸勒住母親脖頸。
    "至親至疏夫妻。"裴硯誦著李季蘭的詩,鐵尺挑起女屍喉間金針,"蘇大官人用九寸定魂針封住夫人元神時,可念過結發之情?"
    蘇晚的銀針突然刺向裴硯咽喉。他偏頭躲過,針尖劃破襴衫,露出心口猙獰的烙傷——形似半枚青蚨幣。兩枚殘印拚合的刹那,密室四十九盞長明燈齊齊爆響,燈油化作青煙在空中凝成海市蜃樓。
    幻象中是元豐七年的南海祭典。蘇夫人與裴夫人並肩立於祭壇,將繈褓中的嬰孩放入青銅鼎。蘇晚看清那兩個孩子的麵容,胃部猛然痙攣——正是她自己與裴硯的滿月麵容。
    "《禮記》有言:‘燔柴於泰壇,祭天也;瘞埋於泰折,祭地也。’"裴硯的聲音似從幽冥傳來,"你我皆是祭品,又何苦相殺?"
    幻象驟滅。蘇晚踉蹌扶住棺槨,發現女屍手中攥著半卷《周易》。泛黃的紙頁間夾著賜婚懿旨,朱砂印鑒竟是當朝太後的鳳印。最駭人的是懿旨日期——元豐七年七月十五,正是沉船案發當日。
    門外傳來雜遝腳步聲。裴硯突然攬住蘇晚的腰躍入棺中,玄鐵鐐銬扣緊棺蓋的刹那,她聽見繼母陰冷的聲音:"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個災星!"
    棺內彌漫著奇異的返魂香。蘇晚的啞疾突然痊愈,開口卻是裴硯的聲線:"形分則神滅,神滅則形亡。"她驚覺自己與裴硯的脈搏竟完全同步,宛如雙生。
    "此謂‘借屍還魂’。"裴硯的六指按在她眉心,"二十年前家母將半縷元神封入我體內,今日蘇夫人對你也如法炮製。"
    棺槨突然傾斜。蘇晚在顛簸中摸到暗格機關,彈出的密匣裏躺著三枚青銅儺麵——正是卷三"儺屍案"的關鍵證物。裴硯取儺麵覆臉,霎時化作蘇府管家模樣:"姑娘可知《孫子兵法》最精妙處?‘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送葬隊伍經過虹橋。蘇晚透過棺槨氣孔看見茶商沈家的迎親隊伍,沈二公子手中的雪扇上繡著西夏狼圖騰。當裴硯假扮的管家掀開棺蓋時,她終於明白這場冥婚的真正目的——沈家要的不是新娘,是能解開七星鎖的蘇家血脈。
    "禮成!"司儀高喊。蘇晚被扶出棺槨的刹那,嗅到沈二公子袖中濃重的阿芙蓉味。她假作踉蹌,唇瓣擦過其耳垂:"九重葛下的香骨,可還合郎君心意?"
    沈二公子瞳孔驟縮。蘇晚趁機扯下其腰間魚符,符上"皇城司"三字尚帶體溫。觀禮人群突然騷動,裴硯假扮的道士搖鈴大喝:"新婦命犯天煞,需以七星血祭!"
    狂風卷起喜幡。蘇晚咬破指尖將血抹在七星鎖上,藏書樓大門轟然開啟的瞬間,二十年前的真相如利箭穿心——樓中四十九盞人皮燈籠上,赫然寫著香疫案所有受害者的名字。居中那盞的額間朱砂痣,與她的位置分毫不差。
    "《說苑》雲:‘晝見星而天雨血,此吾國之妖也’。"裴硯的真聲自梁上傳來,"蘇姑娘現在可知,為何你嗅得出謊言?"
    書架轟然倒塌。塵封的案卷中飄落蘇軾手書《寒食帖》,真跡空白處用香灰寫著:"天不容偽,命不可逃。"蘇晚撫摸著母親批注的"偽"字,忽然淚如雨下——這個字在蘇家暗語中,讀作"人傀"。
    子時的更鼓穿透雨幕。蘇晚站在藏書樓飛簷上,看裴硯的鐵尺貫穿沈二公子咽喉。當屍體墜入汴河時,她對著漫天星鬥喃喃自語:"《金剛經》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可你我這般孽障,又當如何解脫?"
    裴硯將染血的儺麵覆在她臉上,六指按著心口烙印:"待燒盡這汴京城三百六十行當的醃臢,黃泉路上,裴某自會告訴姑娘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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