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絨布，輕柔而又沉重地覆蓋了整座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像是城市疲憊眼球裏跳動的、迷離的光斑，映照著街道上車水馬龍的喧囂，也映照著某些角落裏，無人知曉的寂靜與掙紮。
    蘇瑤獨自一人站在公寓落地窗前，纖細的身影被窗外流瀉進來的五彩光線拉得很長，投射在光潔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幅無聲的剪影畫。她沒有開燈，任由室內的光線昏暗，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隱藏起來，隱藏在那片模糊不清的光影之中，躲避著內心洶湧而來的、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的情緒洪流。
    晚風吹拂著窗簾，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帶著初秋夜晚特有的涼意，輕輕撩動著她的發梢。她卻感覺不到冷，一顆心像是被放在了滾燙的油鍋裏煎熬，翻騰，灼痛。
    這段時間以來，她和陸霆的關係，像一棵在溫暖春日裏迅速抽枝發芽的藤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纏繞蔓延，滲透進彼此生活的每一個縫隙。他們一起在清晨的陽光下奔跑，感受著汗水與微風的親吻；一起在午後慵懶的咖啡館裏，分享同一塊蛋糕，交換著或幼稚或深刻的想法；一起在深夜的星空下漫步，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車鳴，感受著隻屬於兩個人的靜謐與安寧。陸霆的溫柔、霸道、睿智、深情，像陽光，像雨露，一點點滲透進她幹涸已久的心田，讓她幾乎要沉溺其中，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她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被他強硬卻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擁入懷中時，她的心跳有多麽紊亂；第一次在他低沉沙啞的嗓音裏，聽到那些毫不掩飾的情話時，她的臉頰有多麽滾燙；第一次在他為她擋開一場突如其來的危險時，感受到他堅實臂膀傳遞過來的力量與安全感時，她的眼眶有多麽濕潤。
    陸霆於她，像是一個意外闖入的夢境，瑰麗、熱烈，卻又帶著一絲不真實的虛幻感。她貪婪地享受著這份突如其來的寵愛，卻又時刻惴惴不安，深怕這隻是一場終將醒來的幻夢。她習慣了在這段關係裏被動地接受，被動地感受，像一個迷失在森林裏的孩子，突然被一束光引領，卻不敢完全相信光的來源，不敢輕易邁出那一步，生怕踏錯了方向，再次墜入更深的黑暗。
    而那個關於她身世的秘密，就是懸在她和陸霆之間，最明亮也最鋒利的那把劍。
    那是一個看似平常的周末傍晚，陸霆帶她參加了一個盛大的慈善晚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間，她看到陸霆與他那位氣質雍容華貴、眉宇間刻著淡淡憂愁的母親相談甚歡。出於禮貌，也出於好奇，她遠遠地站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們。
    她看到陸霆的母親，陸夫人，端著酒杯，走到一個角落，似乎在等人。沒過多久，一個穿著考究、麵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過去，兩人低聲交談起來。不知陸夫人說了句什麽，那個男人臉上露出了然又帶著幾分無奈的神色，搖了搖頭。而陸夫人的聲音，雖然隔著距離，語氣卻異常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裏——那是一種混合了疲憊、期盼與深深遺憾的語調。
    “……這麽多年了，我幾乎已經放棄了。阿霆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性子也倔，就是心裏這道坎過不去。他一直不肯接受心髒移植手術，說沒有找到那個‘源頭’，他不甘心……唉，其實我心裏清楚，他就是想找到當年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問個清楚，問個明白……甚至，我有時候都胡思亂想，他是不是還存著別的念頭……”
    當時她並沒有完全聽懂，隻覺得陸夫人口中的“源頭”、“不負責任的女人”這些詞語有些刺耳。直到晚宴快結束時，陸霆送她回家的路上，車裏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陸霆似乎有些心事，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骨節分明，透著幾分用力。
    她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陸霆，你媽媽她……剛才在和誰說話？好像有點不開心。”
    陸霆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他沒有立刻回答，車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舒緩的輕音樂在流淌。路燈的光影透過車窗，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也映照出他眼底深處那抹難以言喻的掙紮。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而沙啞：“瑤瑤，有些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其實……我媽媽說的那個‘源頭’，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跟你有關。”
    蘇瑤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也在這一刻凝固。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陸霆，嘴唇微微顫抖：“我？跟我有關？”
    陸霆沒有看她，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前方蜿蜒的道路，語氣艱澀地繼續說道：“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很嚴重的心髒病，幾乎是必死無疑。後來，是一位匿名捐贈者，捐獻了心髒，才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那位捐贈者，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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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震得她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陸霆的心髒……竟然是她的親生父親給的？
    這個認知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砸碎了她一直以來平靜的生活，也砸開了她塵封已久、不願觸碰的記憶閘門。
    關於親生父親的記憶，是模糊而破碎的。她隻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她，父親在她出生後不久就離開了，不知所蹤，是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她撫養長大。母親很少提及父親，偶爾說起，語氣裏也總是帶著難以言說的傷痛和複雜。她從小就生活在對父愛的渴望與缺失的陰影中，對那個陌生的男人充滿了好奇、想象，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
    她曾無數次偷偷地幻想過父親的模樣，是高大英俊，還是溫和儒雅？是忙碌奔波，還是悠閑自在？她甚至偷偷地去圖書館查找過那些與母親有過交集的人名，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線索，但都一無所獲。母親總是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要向前看。她努力聽從母親的話，將對父愛的渴望深埋心底，專注於自己的學業和生活。
    而現在，陸霆平靜地告訴她，那個給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那個她既熟悉又陌生，既渴望了解又害怕麵對的男人，竟然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難怪，難怪第一次見到陸霆時，她看著他那張英俊深邃的臉，總覺得有那麽一絲莫名的熟悉感；難怪，每次靠近陸霆，她的心跳都會不受控製地加速，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牽引；難怪，陸霆的性格裏，總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內斂，像是一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火山，外表冷硬，內心卻可能隱藏著洶湧的岩漿。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的身體裏流淌著他的血液，而她的血液，又延續了他的生命。這種詭異的、命運般的聯係，讓她感到一陣陣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所以……你一直在找的人……是我爸爸？”她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陸霆終於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歉意和無奈：“是，也不是。瑤瑤，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衝擊很大。當年捐贈的事情，是匿名的，很多細節都無從查證。我找了很久，幾乎耗盡了所有的人脈和資源，才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指向了你母親當年所在的城市，以及一些……模糊的信息。我原本並不知道，那個捐贈者，竟然和你有這樣的關係。”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又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似乎怕驚擾到她，最終隻是輕輕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暖意：“一開始，我隻是單純地想找到救命恩人，想當麵感謝他，或者……如果他還願意，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他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會和你如此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瑤瑤，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
    蘇瑤沒有回答，隻是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身體向後縮去，靠在了車窗冰冷的玻璃上。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讓她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模糊不清。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排山倒海而來的複雜情緒。有對父親多年未見的埋怨，有對自己身世的茫然，有對這段突如其來的、與陸霆關係的擔憂，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連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悸動。
    她的父親，那個給予陸霆生命的人，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麽樣？他是否知道，他當年留下的不僅僅是一顆心髒，還有一個女兒？如果陸霆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她和他之間不僅僅是戀人關係，更是被一根無形的血緣紐帶連接著的“親人”，他會怎麽想？
    她會變成什麽？一個試圖介入別人父子關係的第三者？一個靠著父親給予的愛人生命來維持關係的卑劣女人？
    不！不可以！
    她猛地搖頭，試圖甩掉這些可怕的想法。她和陸霆是真心相愛的，這份感情不應該被這樣齷齪的猜疑所玷汙。可是，理智又在不斷地提醒她，血緣關係是無法割裂的，倫理道德的束縛也是真實存在的。
    她愛陸霆，愛得深入骨髓，甚至甘願為他付出一切。可是，這種愛，一旦摻雜了複雜的身世糾葛，還能保持最初的純粹嗎？陸霆對她的好，對她付出的一切，會不會在她知曉真相後，蒙上了一層別樣的、讓她無法承受的意味？
    她會開始質疑，陸霆對她的感情，有多少是因為她本身，又有多少是因為她身上流淌著那個男人的血液？他看著她的時候，會不會偶爾閃過一絲看到自己救命恩人的影子？他們之間那些甜蜜的親昵，會不會因此變得尷尬而沉重？
    更讓她恐懼的是，一旦這個秘密曝光，她將如何麵對陸霆的家人？尤其是陸夫人。從剛才晚宴上的隻言片語，她能感受到陸夫人對那個“不負責任的女人”的怨懟。如果陸夫人知道了她就是那個女人的女兒，知道了她和陸霆之間不僅僅是男女之情，還流淌著相同的血脈，她會如何看待她？是會更厭惡她，還是會……產生其他的、更可怕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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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瑤越想越心亂如麻，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無論選擇哪一個方向，都可能是萬丈深淵。
    一方麵，是陸霆溫暖的懷抱，真誠的告白，以及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深沉的愛戀。她貪戀這份溫暖，渴望被他嗬護，憧憬著和他一起構建一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她相信陸霆是真心愛她的，她也願意相信他能夠理解並接受這一切。
    另一方麵，是她那個從未謀麵的父親，那個躺在冰冷病曆上的、給予陸霆生命的存在，以及由此牽扯出的複雜關係和潛在的巨大風險。她害怕失去陸霆，害怕他們之間堅不可摧的感情會因為這個秘密而出現裂痕，甚至徹底崩塌。她更害怕，一旦卷入這潭渾水，她將失去自我，失去原本平靜安穩的生活，甚至可能給陸霆帶來無法預料的麻煩和傷害。
    她該怎麽辦？是選擇隱瞞，繼續享受這份美好，卻如同揣著一個定時炸彈，時刻提心吊膽，生活在謊言和不安之中？還是選擇坦白，將自己置於未知的風暴中心，賭一把陸霆的真心和他們的未來？
    這個夜晚，注定漫長而難熬。蘇瑤靠在冰冷的窗前，任由窗外的喧囂與室內的寂靜形成鮮明的對比，像兩個不同的世界。她的心，也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向著溫暖的陸霆，一半卻被無形的鎖鏈牽引著，飄向那個遙遠而模糊的、關於父親的未知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她的心上敲打。她時而蜷縮在沙發角落，雙手抱膝，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時而又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房間裏焦躁地踱步，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野獸，找不到出口。
    她一遍遍地回想和陸霆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些甜蜜的、溫馨的、讓她心動的瞬間，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力量，支撐她做出決定。她想起陸霆在她生病時無微不至的照顧，想起他為了她不惜與家族對抗的決心，想起他看著她時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和寵溺。
    “瑤瑤，不管是什麽事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麵對。”陸霆溫柔而堅定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他的承諾像是一劑強心針，暫時安撫了她躁動不安的心。她真的要因為一個尚未發生的、充滿不確定性的“可能”，就放棄這樣一份珍貴的感情嗎？她真的要因為內心的恐懼和無謂的猜測，就讓兩個人都陷入痛苦和掙紮之中嗎？
    或許，她應該相信陸霆，相信他們的愛情能夠戰勝一切困難？或許，坦誠相告，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
    就在她的內心天人交戰、搖擺不定的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劃破了室內的寂靜，也像一把錐子，狠狠地刺穿了她脆弱的神經。
    她嚇了一跳，驚惶地看向手機屏幕。昏暗的光線下，那個熟悉而又讓她感到陌生的名字，靜靜地躺在那裏——父親。
    他的電話？他怎麽會知道她的號碼？他不是早就……消失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伴隨著一陣強烈的不安。她猶豫著，指尖懸在接聽鍵上，遲遲沒有按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這個電話，也不知道接了之後，會聽到什麽樣的內容。
    鈴聲執著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折磨。每一聲鈴響，都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她往現實的方向拉扯。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喂？”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張。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隨即傳來一個略顯疲憊、沙啞，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的男聲。這個聲音，和她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有些重疊，但又隔著一層厚厚的歲月塵埃和時間帶來的陌生感。
    “……瑤瑤？”男人試探性地叫著她的名字，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她的心髒猛地一縮。
    真的是他！
    蘇瑤的心跳瞬間失控，血液似乎又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奔騰起來。她握緊了手機，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嗡嗡作響。
    “……是我。”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波瀾。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疏離和戒備，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悠長而沉重，仿佛積攢了多年的疲憊和無奈。
    “瑤瑤，我知道……我過去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媽。”男人的聲音充滿了苦澀，“這麽多年，我一直不敢聯係你們，怕打擾你們的生活，怕……讓你媽媽更加恨我。”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我活不了多久了。”
    蘇瑤渾身一震，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活不了多久？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雖然對這個父親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帶著怨恨，但親耳聽到他如此說自己，她還是會感到一陣莫名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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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心髒病複發了嗎？”她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問完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妥。這個消息，她是怎麽知道的？難道……
    “嗯。”男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或者是察覺了，卻沒有點破。他隻是疲憊地回答：“醫生說……時間不多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治療，但效果並不好……咳咳……”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聽得蘇瑤心頭一緊。
    “我今天打給你，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也不是想要求你什麽。”男人平複了一下呼吸，聲音重新變得低沉而沙啞，“我隻是……想見你一麵。瑤瑤，我的女兒……爸爸隻想在最後的時間裏，看看你，和你說說話。求你了，好嗎？”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懇求和卑微，那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讓蘇瑤的心防有了一絲鬆動。畢竟，血濃於水，即使沒有任何感情基礎，聽到一個瀕死之人如此卑微的請求，她還是無法做到完全的鐵石心腸。
    更何況，這個男人，不僅僅是她的父親，更是……
    她看了一眼沙發上還放著的、陸霆剛才隨手脫下的外套，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氣息。她想起了陸霆溫柔的笑容，堅定的眼神，以及他對她無條件的信任和付出。
    如果她去了，如果她見到了那個男人，知道了更多關於當年的真相，知道了她和陸霆之間那無法割裂的血緣聯係，那麽，她還能像以前一樣，毫無芥蒂地麵對陸霆嗎？
    那個男人還在電話那頭等著她的回答，咳嗽聲斷斷續續，牽動著蘇瑤的心弦。
    去，還是不去？
    這個選擇題，比剛才那個更加艱難，更加殘酷。
    去，意味著她將要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父親，麵對一段充滿傷痛和未知的過去，甚至可能會因此失去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美好。
    不去，意味著她將違背自己內心深處那一絲微弱的人性本能，意味著她將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走向終結，而這個人，畢竟給予了她一半的生命。更重要的是，她可能會因此錯過了解真相的機會，讓那個關於陸霆和她身世的秘密，像一根毒刺，永遠埋藏在心底，隨時可能爆發，傷害到她和陸霆。
    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臉色蒼白得嚇人。她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地踱步，目光掃過牆壁上掛著的風景畫，掃過書架上排列整齊的書籍，掃過沙發上陸霆的外套，最終，目光定格在窗外陰沉的夜幕上。
    夜色越來越深，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卻顯得格外冰冷和遙遠。整個世界仿佛都拋棄了她，隻剩下她一個人，在這無邊的黑暗和掙紮中，獨自徘徊。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電話那頭，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還在耐心地等待著，偶爾能聽到他壓抑的咳嗽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蘇瑤知道，她必須做出決定了。無論這個決定多麽艱難，無論結果會是怎樣，她都不能再逃避下去。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再次睜開眼睛時，眼中隻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
    她再次看向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陸霆。
    或許，她該先找他談談？把一切都告訴他，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不要讓他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不要讓他受到欺騙和傷害。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有了一絲條理。
    是的，她不能這麽自私。她不能一個人扛著這個秘密，也不能讓陸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繼續和她相處。這對他不公平。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道上稀疏的車輛和行人，仿佛在尋找著某種力量和勇氣。夜風格外涼爽，吹散了她臉上的一些熱度，也讓她混亂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做出了決定。
    她會先給陸霆打電話，坦白一切。無論陸霆的反應如何，她都準備好了承擔。之後，她再去見那個男人，弄清楚所有的真相，無論那個真相是多麽殘酷，多麽不堪。
    隻有這樣，她才能徹底放下心中的包袱，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才能決定未來的路，究竟該怎麽走。
    想到這裏，她不再猶豫，轉身回到沙發旁，拿起了自己的手機。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的遲疑，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陸霆那充滿關切的聲音再次響起：“瑤瑤，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聽到他的聲音，蘇瑤的心髒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她努力平複著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靜，卻還是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陸霆……我……”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我……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關於……我的身世。”
    電話那頭，陸霆原本溫和關切的聲音，似乎在這一刻，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但很快，他又恢複了那種令人安心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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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瑤瑤，你說。”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著你。慢慢說，不著急。”
    聽到他堅定的承諾，蘇瑤緊繃的心弦，終於稍微鬆懈了一些。她知道，無論前方等待她的是什麽，至少此刻，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深邃而未知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命運的絲線正在她眼前交織、纏繞，而她，隻能鼓起全部的勇氣，去迎接即將到來的一切。
    她將手機緊緊貼在耳邊，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陸霆身上的力量。然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始了她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坦白。而與此同時，樓下街道旁，一輛黑色的轎車裏，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正拿著另一部手機，目光沉靜地望著她所在的窗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電話那頭，正是剛剛結束通話的陸霆。
    “陸先生，”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恭敬，“蘇小姐……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去見她父親了。”
    陸霆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著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微微晃動。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瀾，隻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冰冷和算計。
    “很好。”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仰頭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無法驅散他眼底深處的寒意。“盯緊點，確保他們的‘談話’順利進行。必要的時候……可以‘幫’他們一把。”
    “是，陸先生。”男人恭敬地應道，掛斷了電話。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啟動，融入了深夜沉寂的街道，像一道潛伏在暗處的影子，隨時準備撲向它的獵物。
    窗外的夜色，愈發濃重，仿佛一張巨大的網，正在緩緩收緊，將所有掙紮的靈魂，都籠罩其中。蘇瑤的命運，陸霆的圖謀，以及那個瀕死父親的秘密，都將在今夜之後，迎來一個未知的、充滿變數的轉折點。而她，在撥通那通電話，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布滿荊棘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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