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柵欄時，兩匹棗紅色的駿馬正甩著尾巴啃食槽裏的草料，鬃毛上還沾著隔夜的露水，見有人來，仰頭打了個響鼻，蹄子在青石板上輕輕刨了兩下。
    “走吧。”明心低低說了句，伸手解開韁繩。他穿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灰色僧袍，袖口磨出細密的毛邊，露在外麵的手腕骨節分明，握著韁繩的手卻穩得很。
    三個人牽著馬往山下走，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層疊的樹葉，在石階上灑下斑駁的光點，路邊的野草上掛著露珠，沾濕了僧袍的下擺，帶著清冽的草木氣。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時，明心忽然停住腳步。路左邊是通往山外官道的石階，右邊則繞進一片茂密的柳樹林，林深處藏著一間小小的竹屋——那是柳煙兒住的地方。他望著柳樹林的方向，眉頭微蹙，像是在猶豫什麽，片刻後才對明覺和明修說：“你們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明心踩著鬆軟的腐葉往柳樹林走，露水打濕了僧鞋，涼絲絲的。竹屋的籬笆上麵爬著幾株牽牛花，紫色的花瓣剛綻開，沾著露珠，像綴了串碎鑽。他站在竹屋前，抬手叩門，指節叩在竹片上，發出“咚咚咚”的輕響，在這寂靜的林子裏顯得格外清晰。
    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過了片刻，門才“呀”地開了條縫。一道清亮的目光從縫裏探出來，先是警惕，隨即染上驚喜——柳煙兒梳著雙丫髻，鬢邊插著朵新鮮的白茉莉，身上是件水綠色的襦裙，裙擺繡著幾枝抽芽的柳條，顯然是剛起床沒多久，臉頰還帶著點未褪的紅暈。
    “明心大師？”她把門徹底拉開，聲音裏帶著點剛睡醒的軟糯，“這才剛天亮呢，怎麽這麽早過來？”說話時，她抬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指尖不經意蹭過臉頰，留下淡淡的粉痕。
    明心雙手合十，指尖抵在眉心，垂眸道：“阿彌陀佛，柳姑娘早上好。貧僧與兩位師弟今日啟程，要去京城一帶遊曆，約莫一個月方能歸來。”他抬眼時，目光落在竹屋牆角的竹籃上：“姑娘若有難處，可去寺中找知客僧，但凡力所能及之事，師兄弟們定會盡力相助。”
    柳煙兒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襦裙的係帶：“要去一個月嗎？”她望著明心身後的山路，霧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的僧袍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那……你們此去是……”
    “方丈讓我們多看看世間百態，也算修行。”明心答得簡潔，卻見柳煙兒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有什麽念頭在心裏生根發芽。
    果然，她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試探：“明心大師，那……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明心微怔，隨即搖頭：“姑娘，這不太妥當。貧僧三人皆是僧人，與姑娘同行，於禮不合。”他說得坦誠，目光落在她水綠色的裙擺上——那顏色太鮮活，像春日裏漫過石階的溪水，與他們素色的僧袍格格不入。
    柳煙兒卻沒氣餒，反而踮起腳尖，湊近了些，眼尾彎成月牙兒，聲音裏帶著點狡黠：“若是……我有法子讓大師不為難呢？”她眼珠轉了轉，像隻偷吃到糖的小狐狸，“您等我一盞茶的功夫，就一盞茶，我去去就來。”
    不等明心回應，她已經轉身跑進屋裏，“砰”地關上了門。門內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夾雜著布料落地的窸窣，還有幾聲低低的嘟囔，像是在找什麽東西。明心站在門外，聽著裏麵的動靜，眉頭微蹙，卻也沒走——他倒想看看，這機靈的姑娘能想出什麽法子。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衫的“公子”跟了出來。
    那“公子”身量高挑，穿著件掐腰的長衫，領口繡著暗紋的雲紋，腰間係著條玉色的腰帶，墜著個小小的玉佩，走路時輕輕晃蕩，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再往上看，原本的雙丫髻散了，青絲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未施粉黛，卻更顯得眉眼清亮——不是柳煙兒是誰？
    她穿女裝時，是春日裏臨水照影的柳，柔得能掐出水。換上男裝，卻像月光下的玉，清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尤其是那雙眼睛，原本帶著女兒家的嬌俏，此刻微微眯起，竟生出幾分少年人的英氣，走在明心身邊，竟真像個遊學的世家公子。
    “明心大師，”她走到明心麵前，故意壓低了聲音，學男子說話的腔調，卻還是掩不住尾音的清亮，“這樣同行，不為難了吧？”
    明心愣住了，手裏的佛珠差點滑落在地。他見過無數香客信眾，也見過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卻從未見過這般……讓人移不開眼的扮相。
    陽光落在她束發的玉簪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映得她眼底像落了星子。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吐出三個字：“不為難。”
    柳煙兒笑得更歡了，眼尾的弧度又軟了下來：“那……可以帶上我了？”
    明心歎了口氣，這聲歎息裏藏著幾分無奈，卻更多是縱容：“如你所願。”
    等他們走到岔路口，明修正趴在馬背上數螞蟻，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眼就看見柳煙兒，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手指著她，結結巴巴道：“師、師兄……這位好看的哥哥是誰呀？”
    柳煙兒往前一步，拱手作揖，動作學得有模有樣，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小師父你好，在下沐雲飛，是明心大師的朋友，聽聞諸位要去京城，正好我也要往那邊去，便想同行一段，還請多指教。”她說著，還故意挺了挺腰板，模仿男子的姿態，卻沒注意到腰間的玉佩晃得更厲害了。
    “沐公子客氣了。”明覺先反應過來，雙手合十還禮，“貧僧明覺，這位是師弟明修。既然同路，便一起走吧。”
    明修還沒從震驚裏回過神，圍著柳煙兒轉了兩圈，小聲嘀咕：“沐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寺裏畫壁上的仙童還好看……”
    柳煙兒臉上一熱，慌忙轉頭看向明心：“我們快出發吧，不然耽誤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