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氏垂淚,丈夫的承諾
字數:7272 加入書籤
張大山一腳踏進那黑黢黢的牛棚門口。
一股子更濃、更嗆鼻的臭氣,就跟那黏糊糊的毒煙似的,直往他臉上撲。
那氣味,鑽進他鼻孔,直衝他腦門子。
是牲口糞尿漚壞了的臭氣,混著爛草的黴味兒,還有老鼠死耗子的腥臊味兒。
再加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髒東西味兒,攪和在一塊兒,簡直能把人給熏暈過去。
張大山胃裏頭一陣翻騰,那股子惡心勁兒直往嗓子眼兒冒。
他死死地咬住牙,才沒當場吐出來。
腳底下,踩的不是實實在在的土地。
是一層厚厚的、也不曉得積了多少年的髒東西。
踩上去又軟又黏,還時不時硌著腳,像是隨時都能把人給陷進去。
仔細一瞅,有爛透了的幹草,有幹硬了的牛糞疙瘩,有碎瓦片爛陶罐。
還有些個不曉得是啥牲畜的白骨頭,甚至還能感覺到腳底下好像有活物在飛快地跑……
棚子裏頭,光線暗得不行。
外頭本就是陰天,那點光透過屋頂和牆上那些個大大小小的破洞照進來。
也隻剩下幾縷微弱慘淡的光線,像鬼火一樣在黑地裏晃蕩。
勉強能瞅出這個小地方那嚇人的大概模樣。
棚頂矮得很,是用爛木頭和朽草搭的,瞅著就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能塌下來把人埋了。
牆壁歪歪扭扭的,是用不好的土坯胡亂壘的,大半都塌了,好像下一口氣就能全倒了。
牆角堆著些個叫不出名堂的垃圾,散發出一陣陣惡臭。
還能隱約瞅見黑乎乎的老鼠飛快地跑過去,聽見它們啃東西發出的“悉悉索索”聲。
四麵八方,冷風像是無數把冰刀子,從牆縫和房頂的破洞裏頭,毫無遮攔地灌進來。
卷起地上的灰土、草末子和臭氣,打著小小的旋風,吹得人渾身發冷,頭皮發麻。
這哪裏是人能住的地方。
怕是那些個沒處去的叫花子,都不會選這麽個地方落腳。
張大山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像是掉進了沒有底的冰窟窿。
他原以為自個兒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卻沒想到,這眼前的光景,比他能想到的最壞,還要糟上百倍。
就在這時,王氏抱著最小的豆子,領著其他幾個娃兒,也哆哆嗦嗦地跟了進來。
等她們的眼睛稍微適應了裏頭的黑。
等她們終於瞅清楚了這個馬上就要變成她們“新家”的地方的真實模樣時……
“哇——”
憋了老半天的害怕和絕望,終於像是那決了口的河水一樣,一下子全湧了出來。
王氏再也撐不住了,身子一軟,抱著娃兒就癱坐在那髒兮兮的地上。
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不再像先前在老宅時那樣,帶著點忍著和委屈的低聲抽泣。
而是一種徹底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充滿了對老天爺不公道的血淚控訴。
充滿了對往後日子那沒邊兒的害怕和叫喊。
充滿了被逼到絕路上、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崩潰和絕望。
“俺的娘啊……這可叫俺們咋活啊……老天爺啊……你睜眼瞅瞅吧……俺們到底是造了啥孽啊……”
她一邊哭喊,一邊用拳頭使勁捶打著身底下那髒兮兮的地麵,好像要把所有的苦和恨都給它發泄出來。
她這一哭,就像是點了火藥桶。
瞬間就把娃兒們心裏頭憋著的害怕給引爆了。
原本還在硬撐著的栓子、柱子、丫丫,再也忍不住了。
一個個都咧開嘴,跟著自家娘一塊兒放聲大哭起來。
就連平時最是堅強懂事的的大閨女花兒,這會兒也哭得滿臉是淚。
那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哭不出一點聲響,隻有那無聲的眼淚在說著她心裏的傷心和害怕。
最小的豆子,更是被這嚇人的地方和娘、姐姐們的哭聲給嚇壞了。
小小的身子在王氏懷裏抖得厲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都憋得發青發紫了。
整個破牛棚裏,一時間,哭聲震天,愁雲慘霧,簡直就像是活地獄。
站在門口的鐵牛和石頭,瞅著抱頭痛哭的娘和弟弟妹妹們,兩個半大小夥子的眼圈也徹底紅了。
鐵牛死死地咬著牙,牙床子都快咬出血了,卻還是強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隻是那微微發抖的身子,露出了他心裏的不平靜。
石頭則猛地轉過身,狠狠一拳砸在旁邊那根快要爛倒的木頭柱子上。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還有他自個兒壓著的、像是受了傷的小野獸一樣的低吼。
張大山站在一片傷心的哭聲裏頭,隻覺得自個兒的心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地撕著,疼得快要碎了。
是他。
是他這個當家的,把他們領到了這個地步。
是他想得太簡單了,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是他讓他們受了這些個本不該受的苦。
強烈的自責和愧疚,像是毒蛇一樣瘋狂地啃著他的心。
他甚至有那麽一小會兒動搖了:是不是……真個錯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是不是……當初就該像原主那樣,繼續忍下去。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個遮風擋雨的牲口棚都不如……
不。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狠狠地掐滅了。
不能退。
絕不能。
要是這會兒退了,那先前做的所有反抗,受的所有委屈,就都成了笑話。
他們又會回到那個被吸血、被壓榨、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的泥潭裏。
那才是真正的、永遠的絕望。
眼前的難處雖然嚇人,可至少,他們擺脫了束縛。
他們有了改變命數的可能。
隻要他還活著,隻要《天工開物》還在他腦子裏,就一定還有指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硬是壓下心裏的痛苦和動搖。
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癱坐在地上、差不多快哭暈過去的婆娘身邊。
他沒有去拉她起來,也沒有說那些個“莫哭了”、“日子會好起來的”之類的空話。
他曉得,這會兒說啥都是白搭。
他隻是默默地蹲下身子,伸出那隻粗糙黝黑、卻異常暖和的大手。
輕輕地,有些個笨手笨腳地,揩去婆娘臉蛋子上那些個混著眼淚和泥巴的痕跡。
然後,他用一種異常平靜、卻又帶著無比鄭重的口氣,慢慢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孩兒他娘。”
王氏的哭聲漸漸小了些,抬起一雙被眼淚泡得紅腫不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瞅著他。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剛成親那會兒。”
張大山的聲音很低沉,帶著點遙遠的念想。
王氏愣了一下,不曉得當家的為啥突然提起以前的事。
“那時候,家裏也窮得很。”張大山繼續說道。
“爹娘……待咱們也……也那樣。咱們住的那間泥屋,比這裏好不了多少。大冬天的,連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好大,把路都封了。家裏眼瞅著就要斷糧,俺……俺沒本事,尋不到吃的。你抱著剛出生的鐵牛,餓得……”
他說不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
王氏的眼神也變得恍惚起來,好像也想起了那段刻在骨子裏的苦日子,眼淚又不出聲地掉了下來。
“那時候,你也像現在這麽哭。”張大山瞅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愧疚和……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存。
“俺記得,俺對你說過,等往後日子好過了,一定讓你頓頓吃上白麵饃饃,冬天能穿上厚實的新棉襖。”
“可是……俺食言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自責。
“跟著俺,讓你受苦了。娃兒們,也跟著俺受了天大的苦。”
“當家的……”王氏瞅著他眼裏的痛苦,心裏也是一疼,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怪你……這都是命啊……”
“不。”張大山猛地打斷她,眼神又一次變得尖銳而堅定。
“這不是命。”
“以前,俺認命。俺以為,生在這樣的家裏,攤上那樣的爹娘,就隻能這麽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
“但是現在,俺不認了。”
“俺張大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老天爺不讓俺死,就是想讓俺領著你們,換個活法。”
他緊緊握住婆娘的手,眼神火辣辣地瞅著她,也瞅著圍過來的、止住了哭卻依舊滿眼害怕的娃兒們,一字一句,像是立誓一樣:
“信俺。”
“俺跟你們保證,咱們不會一直住在這個鬼地方。”
“不會一直挨餓受凍。”
“俺的腦子裏,有法子。有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的法子。”
“給爹一點時日。隻要一點時日。”
“俺會讓你們看到指望。”
“俺會讓那些瞧不起咱們、欺負咱們的人,都付出代價。”
“俺保證。”
這一次,他的承諾,比之前在老宅門口時更加具體,更加充滿了力量和……一種令人信服的底氣。
王氏和孩子們看著他眼中那仿佛能燃燒一切的火焰,聽著他那斬釘截鐵、充滿自信的話語,心中的悲傷和絕望,似乎真的被驅散了不少。
王氏止住了眼淚,看著自己的男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孩子們也漸漸停止了哭泣,用一種依賴而信任的目光,望著他們的父親。
張大山心中微鬆。
家人的信心,是他能夠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這個破敗的牛棚,雖然依舊髒亂不堪,但似乎……也不再那麽令人窒息了。
他指著牆角一處稍微幹淨些、也相對避風的地方,說道:“好了,都莫哭了。咱們先把那塊地兒拾掇出來,尋些幹草鋪上,今晚就在那裏將就一宿。”
他沒有立刻去想什麽宏偉的計劃,而是從最基本、最實際的事情做起。
先活下來。
活下來,才有往後的一切。
他走到那隻裝著半缸雜糧的陶缸前,看著裏麵少得可憐的糧食,眉頭緊鎖。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吃食。
必須盡快找到吃的。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村民背簍裏的野菜,又想起腦海中關於植物辨識的知識。
或許……
他轉頭對王氏說道:“孩兒他娘,你領著孩子們先收拾著。鐵牛,石頭,你們倆跟我出來一下。”
喜歡天工開物,我在古代養妻兒請大家收藏:()天工開物,我在古代養妻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