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家第一夜,饑寒交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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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悄沒聲息地就把整個累了一天的村子給包住了。
    青石村,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喚。
    還有各家各戶那煙囪裏頭飄出來的、若有若無的炊煙,在冰涼的月光底下,慢慢地散開。
    而在村子最西邊,那個被人扔掉的、散發著黴味兒的角落裏。
    破敗的牛棚裏頭,卻亮著一豆微弱卻又強頭倔腦的火光。
    火堆是張大山帶著鐵牛和石頭,好不容易才從附近尋摸了些枯枝敗葉點著的。
    火苗不大,燒得也不旺,那點光亮,也就能照亮牛棚裏頭巴掌大的一塊地兒。
    火堆旁邊,張大山一家十口,緊緊地偎在一塊兒。
    吃著他們分家出來之後的第一頓“晚飯”。
    這晚飯,要說是晚飯,倒不如說是一鍋勉強能叫做吃食的糊糊。
    就是下晌采來的那些個野菜,洗幹淨了切碎了。
    跟家裏頭帶來的那點少得可憐的雜糧——主要是些糠麩和少量的粟米。
    一塊兒擱進那破陶罐裏頭,加了水,熬出來的。
    鍋裏頭,一粒正經的白米都瞅不見,一滴油星子都沒有,更別提鹽味兒了。
    能指望的,也就是野菜本身那點微弱的清香味兒,還有火堆帶來的那一點點暖和氣。
    糊糊稀得很,野菜因為不是當季的,帶著點不容易察覺的苦澀味兒。
    那雜糧呢,更是粗糙得剌嗓子。
    可對於已經餓了一整天、又擔驚受怕、累得快散架的張家人來說。
    這碗熱氣騰騰、至少能填填肚子的糊糊,卻比那甘露瓊漿還要金貴。
    娃兒們捧著破碗,有的甚至是用大片的樹葉子或者破陶片接著。
    小口小口地,無比珍惜地喝著。
    燙得齜牙咧嘴的,卻舍不得停下來。
    連嘴角沾上的一點點湯水,都要用舌頭仔仔細細地舔幹淨了。
    就連最小的豆子,也被王氏用削好的小木勺,一點一點地耐心喂著。
    那小嘴巴一動一動的,發出滿足的、輕微的吧嗒聲。
    王氏瞅著娃兒們這副模樣,眼圈又紅了。
    可這一回,那眼淚裏頭,是摻雜著心疼、發酸,還有那麽一絲絲微弱的欣慰。
    她自個兒舍不得多喝,隻舀了小半碗差不多光是湯水的。
    把那些個稠一點的、有幹貨的,都悄悄地留給了當家的和那幾個正在長身子的娃兒。
    張大山也沒多吃。
    他不出聲地喝了幾口熱湯,暖了暖那差不多快凍僵了的腸胃。
    然後就把自個兒那份,不動聲色地,分給了瞅著最是虛弱的丫丫,還有那飯量卻不小的柱子。
    一頓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晚飯,就在一種差不多是凝住了的、小心翼翼的氣氛裏頭吃完了。
    那破陶罐很快就見了底。
    連沾在罐子壁上那最後一點鍋巴,都被娃兒們用手指頭仔仔細細地刮了下來,放進嘴裏,慢慢地咂摸著那點可憐的滋味。
    然而,這短暫的、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計的溫飽和滿足之後。
    卻是更加漫長、也更加難熬的黑夜。
    這破牛棚,四麵牆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縫,那棚頂更是稀稀疏疏,跟個篩子似的。
    夜裏頭的冷,遠比白天要更直接,也更殘酷。
    刺骨的寒風,像是看不見的、帶著壞心思的鬼影。
    從門板的縫隙、牆角的裂痕、屋頂的破洞裏頭,肆無忌憚地鑽進來。
    吹得那好不容易才點著的火堆忽明忽暗,火星子四下裏亂濺。
    也吹得棚子裏頭的人,渾身發冷,牙齒不受控製地上下打架。
    白天急急忙忙撿回來的那點枯樹枝和爛葉子,根本不夠燒上一整個晚上的。
    為了省下這點可憐的柴火,張大山隻能讓那火堆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快要滅了似的火苗。
    勉強能提供一絲微弱的光亮,和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意。
    一家十口人,緊緊地擠在牆角那片鋪著單薄幹草的“床鋪”上。
    身上蓋著那幾床從老宅分出來的、又硬又薄、還露著黑心棉花的破舊鋪蓋。
    雖然是幾床疊在一塊兒,可也擋不住這牛棚裏頭那無孔不入的寒氣。
    大人們在外頭,把娃兒們緊緊地護在中間。
    張大山和王氏,像是兩隻用身子護著幼崽的、被困住了的野獸,不出聲地,承受著大部分風寒的侵襲。
    可即便是這樣,那寒冷依舊像是潮水一樣,漫過他們的身子。
    娃兒們凍得渾身哆嗦,那小臉和小手,冰涼得跟石頭似的。
    睡夢中,也極不安穩,時常被凍醒,或者被嚇人的噩夢驚擾,發出些聽不清的胡話和壓著的抽泣聲。
    “冷……娘……冷……”
    柱子迷迷糊糊地往自家娘懷裏死命地鑽,那小小的身子抖個不停。
    “噓……睡罷……睡著了就不冷了……”
    王氏隻能用這種沒啥力道的空話,徒勞地安慰著。
    把娃兒那冰涼的小身子摟得更緊了些,同時把自己身上僅有的一點暖意,傳過去。
    除了這讓人受不了的冷,還有那更折磨人的餓。
    傍晚那點差不多沒有油水的野菜糊糊,根本頂不了啥用,也扛不住這夜裏的寒冷。
    沒過多久,娃兒們的肚子,又都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那此起彼伏的腸子叫喚聲,在這又安靜又冷的夜裏頭,聽著就格外的清楚,也格外的刺耳朵。
    在黑暗中,張大山能清楚地聽見身邊傳過來的、因為又餓又冷睡不著覺而翻來覆去的細碎聲響。
    還有娃兒們硬是壓著的、細微的哭泣聲。
    他的心,像是被泡在最苦的黃連水裏頭,來回地泡著。
    又像是被架在冰冷的鐵砧子上,用那鈍刀子,一下一下地捶打著。
    疼。
    沒辦法的疼。
    疼到骨頭縫裏頭去了。
    他這個名義上的一家之主,這會兒卻連讓婆娘娃兒睡一個安穩覺都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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