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小山任上,清查積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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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縣,縣衙後院。
    一燈如豆,映照著張小山那張略顯清瘦、卻愈發沉穩堅毅的臉龐。
    他剛剛收到一封來自青石村的家書。
    信,是用自家紙坊新產的“青石紙”寫的,帶著一股熟悉的竹子清香,入手堅韌而順滑。
    信中,父親用那質樸的語言,詳細描述了家中各項產業的近況。
    當讀到學堂裏正式開設了“格物”、“算學”、“百工”等專科時,小山的臉上,露出了會心的、溫暖的笑容。
    父親的眼光和魄力,總是能超越這個時代,看到更深、更遠的地方。
    他將家書小心翼翼地折好,如同珍寶般貼身收起。
    然後,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麵前那堆積如山的、冰冷的官方卷宗之上。
    這裏,是他的戰場。
    作為新任的縣丞,他除了協助知縣大人處理日常政務。
    最重要的職責,便是協理全縣的錢穀賦稅。
    他拿起一本記錄著秋糧入庫的賬冊,仔細地翻看著。
    賬麵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毫無破綻。
    可小山的心裏,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指著賬冊上的一行字,問向身邊一位他新提拔起來的、為人還算正直的年輕書吏。
    “小劉,你來看這筆賬。”
    “黃家村上報,因今秋雨水過多,今年的秋糧減產了三成。”
    “入庫的數目,也確實對得上。”
    “可我上月才親自去過黃家村,那裏明明是河渠通暢,田地裏一片豐收景象。”
    “何來減產三成之說?”
    那劉書吏湊上前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
    小山看出了他的顧慮。
    “小劉,你但說無妨。”
    “有本官在此,你無需懼怕。”
    劉書吏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張相公,您有所不知。”
    “這黃家村的大部分田地,都租給了縣裏的黃大戶。”
    “每年這田產損耗、入庫折算,裏頭的門道多著呢。”
    “都是陳年舊賬,沒人敢去查,也……查不清楚的。”
    小山聞言,沒有說話,隻是又翻開了另一本記錄著官倉糧食存儲的冊子。
    冊子上,每一筆入庫、出庫、以及“日常損耗”的記錄,都清清楚楚。
    可他卻發現,這所謂的“日常損耗”,數目大得驚人。
    特別是幾個由地方豪紳的親信所把持的糧倉,每年的“鼠耗”、“黴變”,竟然高達一成以上。
    “好大的一群碩鼠。”
    小山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麵,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
    他知道,這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張由地方豪紳和衙門胥吏共同織就的、巨大的貪腐之網。
    想要真正地推行新政,造福一方,就必須先把這些盤踞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碩鼠”給揪出來。
    他思索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便以縣丞的名義,發出了一道再尋常不過的公文。
    “秋糧入庫已畢,天氣漸寒,為防潮濕黴變、鼠蟻滋生,本官將擇日,親率書吏,巡查縣內各大官倉。”
    這道公文,名正言順,誰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幾日後。
    小山帶著劉書吏和幾個他親自挑選的、孔武有力的衙役,來到了城東最大的一個官倉。
    那糧倉的主管,是一個姓錢的、長得腦滿腸肥的中年胖子。
    他一見小山前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哎喲,是什麽風把張相公您給吹來了。”
    “這點小事,哪用得著您親自跑一趟,派人吩咐一聲就是了。”
    小山對他那過分熱情的笑臉視若無睹,隻是淡淡地說道。
    “錢主管,本官奉知縣大人之命,前來清點倉儲,例行公事而已。”
    “還請錢主管,打開倉門,讓本官進去看看吧。”
    “這……”錢主管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張相公,您是讀書人,金貴之軀,這倉裏頭灰大,味兒也衝,可別熏著了您這官袍。”
    “要不,您在外麵喝著茶,讓小的們進去清點,回頭再向您稟報?”
    “不必了。”小山的語氣雖然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本官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
    “這糧倉乃國之根本,親自看一看,本官才心安。”
    “開門。”
    錢主管見狀,不敢再多言,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人打開了那沉重的倉門。
    一股陳腐的、混雜著黴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小山帶頭走了進去。
    隻見那巨大的糧倉裏,堆放著一排排的糧袋。
    看起來,確實是堆得滿滿當當,直抵倉頂。
    錢主管跟在後麵,指著糧堆,獻寶似的說道:“張相公您看,咱們這倉,存糧三萬石,一粒不少,賬目清楚得很。”
    小山沒有說話,隻是徑直走到了糧倉的最深處。
    他示意身後的衙役,將最裏麵的一堆糧袋,搬開。
    “張相公,這……這可使不得。”錢主管連忙上前阻攔。
    “這糧袋堆放,都是有規矩的,這麽一搬,容易塌,要是砸傷了人可如何是好。”
    小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塌了,本官負責。”
    “搬。”
    錢主管帶來的倉管夥計們,都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敢動手。
    小山帶來的衙役們,立刻上前。
    “相公有令,爾等是要抗命不成?”
    那幾個夥計嚇得連連後退。
    衙役們不再猶豫,立刻上前,將那堆糧袋一一搬開。
    一袋。
    兩袋。
    十袋……
    很快,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那看起來堆得如同小山般的糧袋堆,裏麵竟然……是空的。
    他們隻是用糧袋,在外麵砌了一層厚厚的、隻有兩三層深的“牆壁”。
    而牆壁之內,空空如也,隻有幾根用來支撐的、布滿了蜘蛛網的木頭架子。
    整個糧倉,真正的存糧,怕是連賬麵上的三成都沒有。
    “錢主管。”
    小山的聲音,冷得如同冰霜。
    “這,就是你所說的‘倉儲豐實’?”
    “這,就是你說的‘一粒不少’?”
    “這……這……”
    錢主管的冷汗,瞬間就流了下來,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語無倫次。
    “相公饒命,相公饒命啊。”
    “這……這都是黃大戶……是黃大戶讓小的這麽幹的。”
    “小的也隻是個奉命行事的啊。”
    小山沒有理會他的求饒。
    “把他給本官拿下。”
    “查封他的賬房,一根草都不能放過。”
    衙役們立刻上前,將錢主管死死按住。
    小山親自帶人,走進了錢主管那間油膩肮髒的辦公室。
    他仔細地檢查著屋裏的每一個角落。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屋角一個不起眼的破舊書櫃上。
    他走上前,敲了敲書櫃的夾層。
    裏麵發出了空洞的聲音。
    他示意衙役,將書櫃撬開。
    隻見那夾層之中,赫然藏著一本小小的、用油布包裹著的冊子。
    打開冊子,那上麵,用暗語和特殊的符號,清清楚楚地記錄著。
    這些年,他們是如何用“空倉”之法,將官倉裏的糧食,一車一車地偷運出去,再低價賣給黃大戶。
    以及,黃大戶每次分給他的那一份沾滿了百姓血汗的黑心錢。
    人證,物證,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