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史無前例的“農民進城潮”，如一場迅猛狂風，在短短數年內徹底重塑了大寧帝國的人口版圖。
    數以千萬計曾經被土地束縛的“農戶”，
    如大江決堤後裹挾的泥沙，
    身不由己地被“時代”洪流衝刷、裹挾，最終沉澱在京城、江南、燕山等新興的“工業”三角洲內。
    他們為嗷嗷待哺的“第二次工業革命”了充足而廉價的勞動力，
    但也為這些已不堪重負的超級城市帶來了一係列全新且複雜的挑戰。
    與此同時，那些選擇留守故土的另一群人，
    他們的命運也在這場偉大曆史變革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改變。
    ……
    大寧啟元四十三年秋，北境第一皇家新農莊。
    曾經屬於“張家村”村長張老三的故居內，
    一場充滿“新舊”觀念衝突的激烈爭吵正在爆發。
    “爹！”
    一個皮膚黝黑、眼神比父親活泛許多的年輕漢子正一臉不忿地對老父親大聲嚷嚷。
    他便是張老三的獨子張小栓，
    兩年前在那場“命運大抉擇”中拗不過父親“故土難離”的執念，
    選擇留下成為第一批“農業工人”的新式農民。
    “您就不能跟莊上的‘李大博士’（農學司學子）好好說說嗎？！”
    他的聲音充滿對父親“不思進取”的不滿。
    “那‘鐵牛五號’明明比咱們用的‘一號’厲害十倍不止！
    我昨日去隔壁‘王家莊’親眼見了！
    那家夥不僅犁地更快，身後還加裝了個能同時‘播種’與‘施肥’的神仙鬥！
    人家開一遍頂咱們來回折騰三遍！
    如今秋收在即，莊上‘收割機’數量有限，各隊為搶先用上那寶貝疙瘩爭得頭破血流！
    若咱們也能換上‘五號’，今年‘年底分紅’必然再翻一番！
    您倒好！”他恨鐵不成鋼地跺腳，“李博士三番五次找您商量想讓咱們隊換裝‘新牛’，您卻推三阻四，說什麽‘老牛用慣了挺好’！
    爹！您這哪裏是‘穩重’？
    分明是‘占著茅坑’不作為啊！”
    ……
    麵對兒子充滿“功利”與“進取”精神的激烈指責，
    張老三這位當了一輩子老實農民、如今身為新農莊第一生產隊隊長的老者長歎一聲。
    他未反駁，默默從懷中取出一本翻得起毛邊的藍色小冊子。
    封皮上用醒目宋體字印著一行足以警醒任何管理者的標題
    ——《皇家新農莊安全生產及人文關懷指導手冊（第一版）》。
    署名是天下農夫尊為“神明”的偉大名字——元聖張大山。
    ……
    “栓子啊。”
    張老三聲音沙啞卻充滿長輩對晚輩的耐心。
    “你說的爹都懂。
    爹也知那‘五號’是好東西。”
    他緩緩翻開畫滿朱砂“重點”的“聖人”之書。
    “但你可曾想過，
    為何你祖父在製定這本‘手冊’時將‘安全生產’四字置於‘增產增收’之前？”
    “這……”張小栓愣住。
    “還有，”張老三翻到另一頁，“你又可知，
    為何祖父三令五申嚴禁任何‘鐵牛’在‘子時’到‘卯時’間下地幹活？”
    “那……不是為了讓機器‘歇一歇’嗎？”張小栓不確定地回答。
    “是，也不是。”
    張老三搖頭，眼中閃爍樸素卻充滿大智慧的光芒。
    “祖父真正想讓‘歇一歇’的，
    不是那不知疲倦的鋼鐵，
    而是我們這些駕馭鋼鐵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
    “栓子，”他的聲音語重心長。
    “你隻看到‘五號’的‘快’，
    卻沒看到它更快背後隱藏的巨大風險！
    我問你，那‘五號’既能播種又能施肥，其結構是不是比咱們‘一號’複雜十倍不止？”
    張小栓點頭。
    “其操作難度與維護繁瑣是不是也高了十倍？”
    張小栓再次點頭。
    “那我再問你！”張老三聲音陡然嚴厲！
    “咱們隊裏那一百多個剛從‘牛把式’轉型的莊稼漢，
    如今能將簡單的‘一號’使得不出岔子已是邀天之幸！
    你現在貿然將如‘天書’般的‘五號’交到他們手中，
    你敢保證他們不會因一時疏忽將寶貴的‘種子’與辛辣的‘肥料’混在一起？！
    你又敢保證他們不會因操作不當將手腳卷進飛速旋轉的齒輪？！”
    “到時候！”他的聲音如最終判決！
    “你損失的不再是區區‘年底分紅’，
    而是足以讓數千畝良田顆粒無收的巨大歉收！
    更是那一個個活生生、與你我朝夕相處的鄉親們的性命啊！！！”
    ……
    這番充滿“安全第一”與“以人為本”智慧的“農莊”管理學，
    如最沉重的巨錘，狠狠砸在隻知追求“效率”與“利益”的張小栓心上！
    將他關於“大幹快上”的天真幻想砸得粉碎！
    他徹底明白了，
    痛苦地明白自己與看似“保守”“落後”的父親間的天地般差距！
    他眼中看到的是冰冷“數字”與“報表”，
    而父親心中永遠牽掛的是每一個有血有肉的鄉親與“效率”背後吞噬一切的巨大風險。
    ……
    “爹……”
    張小栓臉上火辣辣，羞愧地低頭。
    “孩兒……知錯了。
    孩兒隻想著‘快’，卻忘了祖父教導的‘穩’。”
    張老三看著兒子終於“開竅”的模樣，布滿皺紋的老臉上露出欣慰笑容。
    他上前重重拍著兒子肩膀，聲音充滿薪火相傳的力量！
    “栓子，記住。
    咱們是農夫。
    農夫所求為何？
    非一日之暴富，而是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他指著腳下廣袤黑色土地與田間辛勤勞作的鄉親們，一字一句道
    “這‘地’與這‘人’，
    才是我‘皇家新農莊’乃至整個大寧帝國最寶貴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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