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幾座城池之外都沒有了伐蠻軍，桃源族守軍迅速占領並安撫城中百姓，所使用的策略由顏盛提供，先小惡後大善，安排白臉紅臉。
    但最重要的一點，民生上一定要善待百姓，善待凡人，而不是仗著自己祖上是仙師，就飛揚跋扈。
    這種人應該立刻處理掉，以防亂了軍情。
    當年求鋒的事情，便有很大概率是這種人導致的，必須揪出來，不管而今做了多高一層，通通革職。
    如此嚴苛和不容情麵，讓桃源族高層都有些猶豫，直到萇瑕對著她們說了些許密語，態度便截然不同起來。
    斂瑕心中好奇，究竟阿盛許諾了桃源族什麽好處，才讓其心甘情願準許一個外來人做族長，容忍一個甚至沒有本族血脈的人指揮來指揮去。
    但想到顏盛這幾日連軸轉的辛勞，她還是默默閉上了嘴。
    兩人趁著天色微亮，外州伐蠻軍已經全部退出去的機會，一番偽裝過後，尋了頭林中凶獸狂奔向侖允郡的方向。
    這可是一頭有境界有靈氣的凶獸啊！斂瑕那時都快嚇死了，誰知道顏盛靜悄悄靠近它，摸出兩串城裏的紅色果子。
    足足兩個她那麽高的凶獸吃下果子，竟然低下頭蹭了蹭顏盛的衣服，一人一獸像是有交流似的。
    最終兩人都得以乘上它，用遠超凡人馬車的速度前往連山城。
    這一趟半個來月，從凶獸背上下來時，兩人都已經因為日月不停地趕路，而疲憊不已。
    顏盛摸了摸凶獸的頭顱，低聲發出獸音，它於是不再糾纏，轉身跑開了。
    “阿盛……你可真膽大啊。”斂瑕長呼一口氣，抹掉額間的汗水。
    “還好，我家裏人都會這招。”顏盛難得說出點關於家人的事情，麵上微微勾起笑容。
    經過這陣子奔波，眼神中的憂鬱和焦急少了許多。
    伐蠻軍的人雖多，但速度是遠不及她們兩人的。
    所以有關斂瑕和顏盛叛離，溫龍君失蹤，麾下將士一死一俘，整個伐蠻軍大亂，不得已而退兵的消息目前還未傳遞過來。
    或許才剛剛抵達皇城。
    兩人大搖大擺地回來，門口守衛見著她們，也是親切又熱情。
    斂瑕本想先去看看鋪子，找易師傅的，可一想到易師傅若知道她背叛朝廷，會露出什麽樣的目光，她就有些退縮。
    顏盛看出她的猶豫，不去戳穿，而是直接前往城主府，敲門後被兩個老仆領進去，坐在會客廳內等待。
    城主當然不是什麽平頭百姓想見就能見的，所以顏盛適當靠周身優秀的氣質，和當年受城主青睞為基底，偽造了歸鄉軍官的身份。
    一輩子沒出過連山城的老仆哪裏懂得那些彎彎繞繞，因而還是戰戰兢兢地去請人了。
    “城主近些年來勞累，不久前病下了，此事我會通稟少城主的。”
    老仆說著便離開了。
    斂瑕等得有些無聊，低頭搓搓手，看向顏盛手裏的那半枚玉佩。
    憑借那個東西，真的能讓少城主顏桑協助她們的叛變嗎？
    就算能，那顏盛又是如何得來此件玉佩的？
    難道就憑著她們都姓顏？
    也不，阿盛說過，顏盛是個假名，她的本名誰也不知道。
    ……但，說不準其實這也是騙她的呢？
    等到顏桑快步走來，禮儀周到，來到會客廳的時候，斂瑕抬頭瞥向她的眼睛。
    不是紅褐色的。
    她抓了抓手背，對於自己感到失落這件事，不免有些心虛。
    “恩……恩人？”顏桑如今不再是當初瘦瘦小小，吃不飽飯的難民孩子，轉而有著健康紅潤的膚色，臂膀間有幾分薄薄的肌肉，跟尋常書生學子較為不同。
    隻來到會客廳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那雙紅褐色的眸子，隻是有些不確認地打量了一番那頭白發。
    顏盛遞過玉佩。
    她便也接過來，細細查看。
    不錯，就是當年她給墨仙師的那半塊玉佩，不論多少年她也不會認錯的。
    墨仙師神通廣大，很難是因為出了事才丟失玉佩。
    再加上這雙如出一轍的紅褐色眼眸，顏桑心下思慮隻一刻，便將玉佩還了回去。
    最後問道“你是她的後人？”
    顏盛笑道“是也不是，她是我族家主。”
    顏桑也笑了，如此一說，那就百分百沒錯了。
    “顏盛，少城主，幸會。”
    “果然是假名字啊。”
    斂瑕聽這兩人跟打謎語似的說話，整個人都迷糊了起來。
    顏桑的舊物怎麽會在阿盛手裏，她又是如何與阿盛族中的家主相識的，為什麽阿盛一說名字她就知道這是假名？
    好多的疑問堆積在心中。
    她略有些不忿地歎了氣。
    屏退所有仆從後，顏桑帶著兩人去見了正病重的城主顏康。
    已然快速衰老的女人躺在榻上，望著床簾，心中有些解脫似的，縱使虛弱也不感到悲傷。
    忽聽外麵有幾人的腳步聲，渾濁的眼睛眨了又眨，想要看清楚來者是誰。被扶著起身時，直覺使她觸碰向中間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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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桑，你帶著誰來了？”
    她蒼老沙啞的聲音不複十幾年前那麽有力氣，連手指也變得枯槁。
    其實她活了很久。
    在百姓們五六十歲就已壽終正寢的連山城，經曆了幾次災荒的她活到了這個年歲，已經很長了。
    辭下官職，失去龍氣滋養，她便在短短半年內，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拿著信物來的兩人，你都認識的，斂瑕和阿盛。”
    顏桑語氣平靜，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即便還會不舍，但什麽也改變不了。
    凡人之軀就是如此，壽命短暫。
    “信物，你的玉佩嗎？”顏康緊緊抓住那隻直覺叫她抓住的手。
    “是阿盛嗎，你是她的後人？”
    “也是，也是啊……雪肌冰膚，本就不是岷州人的特點。”
    顏盛張口想解釋清楚，隨即又垂下目光。
    “嗯，我是她們的後人。”
    雖然不知道家主和二家主與顏康城主是什麽關係，能叫她激動成這樣，即使病重臥床，目不視物，也藏不住滾燙的淚水。
    但讓老人家就這樣失望，她自問做不到。
    這就是凡人嗎，生老病死皆不由己，卻好像擁有無限的力量。
    “有朝一日，你回去了，幫我托幾句話給顏染吧。”
    “就說，阿康聽了她的囑咐，有充實而美滿地度過後半生，謝謝她原諒我。”
    “若有來生，阿康還想做她的妹妹……”
    老人就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的嘴角揚起幸福的笑容，好像就此解脫，什麽都不必煩憂。
    渾濁的眼珠露出一瞬的清澈，隨即便徹底黯淡了下去。
    顏桑抬手幫她將眼皮放下，重新幫她躺到榻上。
    她早有準備。斂瑕看向門外，伴隨著顏桑敲打木沿的聲音，有四個動作熟練的中年女人走進來。
    “我會讓人帶你們去府中客房的，如果不想回易師傅的工鋪，可以先待在這。”
    “現在，兩位先請離開一步吧。”
    顏盛和斂瑕也不是那種不識趣的人，分別道了一句“節哀”，便輕著腳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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