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可不知道。”周煜煊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知道顏盛不是簡單的人。
    忽然出現在連山城，心氣穩重，態度溫和，跟尋常的街頭孤兒實在不同。那晃眼的白發，與當年墨仙師相似的紅棕色雙眼，高超的武技體術。
    若隻有這些，周煜煊還能騙騙自己，說這就是巧合。
    她也是孤兒，不也很是不同嗎？她也有晃眼的卷發，有誰也沒見過的紫色眼睛，天生神力。
    可那塊刻有金色墨字的令牌不會作假，千修宗淩久仙師的傾力相助不會作假。
    顏盛她不是凡人。
    她和斂瑕不一樣，和周煜煊更不一樣。
    而且永遠也不會一樣。
    周煜煊無數次深夜裏把這些疑點藏起來，無論多久都好，隻求顏盛靠近她的目的和真相，她能晚一點、再晚一點知道。
    但顏盛，並不因為周煜煊懇求的模樣而心軟，她一字一句，說得明明白白。
    “我為曆練而來，作為一個修行者，盯上了凡人地界的王朝龍氣，自廢修為隱姓埋名地進入這裏，隻為奪走它。”
    “不是一絲一縷，而是全部。”
    周錦瑞張了張嘴，她的腦袋變得空空蕩蕩，抬頭努力凝望著少傅，卻隻能看到陌生的表情。
    “周煜煊，我告訴你，你，還有先帝、明帝，為什麽會生機衰弱。”
    顏盛就好像無情一般，將自己之前與桃源族的交易公開。
    她許諾桃源族再度修行的希望，雖然能夠挑動其決心，但卻還是不夠。
    畢竟，在岷州這個凡人地界，幾乎沒有散修。因為禁止擅用靈力，基本上的修行者都被州府以及各大宗門掌管。
    極少數的修行者家族要麽搬去外州謀生，要麽隱居在那高高的群峰之間。
    桃源族即便不必再被周氏朝宗圍剿，有功法在身，後輩有靈根，也還是隻能等待宗門下山選苗，將這一切都送給別人。
    因而，顏盛將自己的計劃透露出一部分，顯露背後勢力，答應在徵州庇護其成長五十年時間。
    獲取信任的同時，還能從中得到關於龍氣更詳細的消息。
    她可不相信，這一支被投入岷州的遺裔，會是單純因資質不足而拋下的棄子。
    終於，直到十年前，周錦瑞出生前的那幾個月裏，顏盛才終於得到桃源族的所有典籍。
    知道了一些真相。
    龍氣，的確是周氏朝宗的立朝根本，這點沒有錯。
    可它從哪裏來，最終又會去往哪裏，皇室卻從建立之初就閉口不談。
    鎮世人皇布下大結界之前，眾位修士為何對這弱小凡人手中的機緣置若罔聞。
    周氏朝宗曾經作為人族九州內成千上萬個普通王朝小國之一，卻能不受州府管束，皇室不懼修士，活像個脫離了人神掌控的世外之地。
    因為它本就是人神種下的種子。
    孕育種子的土壤，便是整個周氏朝宗。
    龍氣最初隻是人神的一滴血。
    賜予毫無修為的凡人後，令其脫胎換骨，福星高照，很快便在一片亂世之中出人頭地，建立起了自己的王朝。
    周氏族人因為它的存在，得以誕下眾多天賦卓絕的後輩，保王朝統治長久不衰。再是資質愚鈍者，也能做個守成之君。
    這滴血，曆經上千年的歲月，化為種種氣息，金光閃閃。看遍了人間喜怒哀樂，在滾滾紅塵中磨煉出自己的道。
    它即將成熟了。
    農人種下種子，等待它成熟後，要做什麽呢？
    那時的顏盛震撼於自己好像發現了不該發現的東西，還覬覦了墨家招惹不起的機緣。她本該慌亂，失神，而後趕緊逃回去，返回家族！
    可她沒有，反而，連血液都好像在鼓動似的興奮。
    她要做的這一切謀劃，可以不必讓周煜煊成為周氏朝宗的千古罪人！
    反而，或許，周氏朝宗還能在沒有龍氣的支撐下再挺上百年左右。
    隻要岷州大結界仍在，這裏就還會是凡人的天下。
    但，依然避免不了要將周煜煊的第一子當做容器，屆時可能會痛苦萬分，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本來狠下了心的顏盛，在看到新生兒那脆弱又充滿了生命力的模樣，伸手按契的動作變得無比猶豫。
    周煜煊無意間，主動促成了這一步的成立。
    沒有回頭路了。顏盛又一次告訴自己。
    顏盛隻能不斷地補償周錦瑞，偏愛她，培養她，哪怕是投入大量的感情，最終得到連綿不絕的恨意，也要堅持下去。
    “可目前看來，龍氣早就已經生出了自己的靈智，迫不及待想要成熟，回到原初的主人身邊。”
    “它開始有挑選地汲取承接者的生機，資質不足以讓它滿意的君主將提前早逝。”
    “無能的先帝顯然正是如此，麵對爛攤子和叛軍手足無措的明帝也是，隻不過明帝半途中讓位予你，幸運地逃過一劫。”
    顏盛怕她誤會，沒有停頓地繼續說道“你的資質應當符合它的條件，但我的動作被它察覺，它很憤怒，不想讓我得逞。”
    “因為奪取龍氣的儀式，隻能使用承接者的子嗣，並從小開始謀劃。一旦你崩逝，錦瑞年幼即位，她替代你作為承接者，我的計劃就徹底失敗了。”
    周煜煊靜靜地聽完了，發現她一直害怕的真相，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讓她痛徹心扉。
    反而，似乎，好像，還挺讓人欣喜的。
    阿盛接近自己雖然有目的，有隱瞞，可她最後不也為了自己猶豫過嗎？
    她心裏有我！周煜煊看著顏盛，長呼一口氣。
    不過……周錦瑞的情緒就跟母親很是不同了。
    小孩兒仰著頭，眼中除了不可置信之外，竟然還有幾分慶幸。
    她不敢相信少傅對自己的偏愛，不是因為她優秀、乖巧、懂事，而是因為愧對於她，注定要利用她！
    可她又慶幸，幸好她是母皇的第一子，不是錦玦，也不是錦珂，所以才能被少傅選中，被少傅偏愛。
    周錦瑞的兩隻手，都輕輕握住了顏盛的手掌，仰著頭，仿若天真般脆生生地說道“瑞兒跟少傅天下第一好，所以少傅怎麽對我都可以，少傅想要什麽就都拿去吧。”
    “瑞兒願意為少傅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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