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血梅重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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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後的第一個清晨,天還沒完全亮,安梅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
    "安主任,緊急情況!"電話那頭是小滿焦急的聲音,"縣醫院接收了一位高危產婦,情況很不穩定,院長請你立刻過來!"
    安梅一骨碌爬起來,迅速穿好衣服。窗外,血梅樹的枝幹在冬日的晨光中投下斑駁的影子,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座小城的蘇醒。
    "槐遠呢?"安梅問道,習慣性地尋找那個已經與她並肩作戰多年的身影。
    "槐醫生已經在手術室準備了。"小滿回答。
    安梅匆忙洗漱完畢,抓起桌上的接生剪盒就往外跑。一路上,她看到街邊的早點攤已經開始忙碌,蒸籠裏冒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團團白霧。這個小城,無論春夏秋冬,似乎永遠在為生命的延續而忙碌。
    趕到醫院時,安梅看到槐遠正站在產房外的走廊上,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神情凝重。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看到槐遠露出這樣的表情。
    "情況怎麽樣?"安梅快步走上前問道。
    "產婦36歲,頭胎,胎兒橫位,臍帶繞頸三圈。"槐遠的聲音低沉,"血壓急劇下降,已經出現休克症狀。產科主任建議立即進行剖宮產,但家屬堅持要順產。"
    安梅皺起眉頭:"為什麽?"
    "家屬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女人必須自己生孩子,否則就是"斷了家族的血脈"。"槐遠搖搖頭,"更糟的是,產婦本人也堅持要自然分娩,認為剖宮產是"違背自然"。"
    安梅和槐遠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場醫學爭論,更是一場觀念的碰撞。
    "我去和他們談談。"安梅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產房的門。
    病房裏,一位滿臉淚水的婦女正緊緊抓住床單,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堅定。她身旁站著一位中年男子,雙手緊握,臉色陰沉。
    "您好,我是安梅醫生。"安梅溫和地說,走到產婦身邊坐下,"我知道您想自己生下這個孩子,這份勇氣令人敬佩。但您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危險,我們必須考慮最安全的方式。"
    "可是......"產婦剛開口就被安梅輕輕製止了。
    "請相信我,我理解您的心情。"安梅繼續道,"作為助產士,我見證過無數母親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但醫學告訴我們,有時候,最安全的方式才是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她轉向那位中年男子:"先生,我知道您可能擔心剖宮產會對孩子有影響,或者違背了家族的傳統。但請您想想,如果因為堅持某種傳統而導致母親或孩子出現意外,那不是更違背了家族延續的初衷嗎?"
    產婦的丈夫沉默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可是,她已經流了兩次產,這是第三次......她太想要這個孩子了。"
    安梅轉頭看向產婦,發現她眼中閃爍著淚光,但表情卻異常堅定。
    "我理解這種心情。"安梅輕聲說,"作為醫生,我也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平安降生。但有時候,我們需要學會接受醫學的局限,做出最有利於生命的選擇。"
    就在這時,槐遠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份超聲波報告:"最新的檢查顯示,胎兒的情況正在惡化。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連剖宮產的機會都沒有了。"
    產婦的丈夫接過報告,看了看,又看了看妻子,最終點了點頭:"那就按醫生說的做吧。"
    手術很快準備就緒。安梅和槐遠一起走進手術室,兩位資深醫生負責主刀。安梅站在一旁,協助監測生命體征,同時握住產婦的手,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
    "別怕,我們都在這裏。"安梅柔聲說道,感受到產婦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我真的很害怕。"產婦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是我第一次......"
    "我知道,"安梅輕聲回應,"第一次總是最難的。但請相信,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和槐醫生會一直在這裏,我們的團隊也是。"
    手術進行了近兩個小時,期間產婦的血壓幾次下降,但在醫護人員的全力搶救下,終於穩定下來。當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時,整個手術室都鬆了一口氣。
    "是個女孩,體重3.2公斤,apgar評分9分。"護士抱著新生兒走向產婦,"恭喜您,是個健康的寶寶。"
    產婦虛弱地笑了笑,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們。"
    安梅輕輕撫摸著產婦的手背:"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我們的榮幸。"
    走出手術室,槐遠正在等他們。他看上去疲憊但滿足,眼角的皺紋比平時更深了些。
    "做得好,安梅。"槐遠罕見地直接表揚道,"你處理得非常專業。"
    安梅笑了笑:"是你指導有方。對了,剛才那對夫妻怎麽樣了?"
    "產婦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但應該沒問題。"槐遠回答,"她的丈夫剛剛來感謝我,說之前是他們太固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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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梅點點頭:"傳統觀念和新醫學知識之間的碰撞,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解決的事情。"
    槐遠突然停下腳步,轉向安梅:"你知道嗎?那位丈夫說,他們家族已經有三代沒有請過接生婆了,都是去醫院接生。但這次,他們本來是打算請一位"老人家"來家裏接生的。"
    安梅驚訝地看著槐遠:"所以他們本來是想找接生婆?"
    "是的,"槐遠點頭,"但他們找的那位老人身體不好,推薦了縣醫院。沒想到一來就遇到了這麽緊急的情況。"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也許,這就是一個轉折點。"安梅若有所思地說,"傳統接生和現代醫學的結合,不僅在醫院裏,也在普通人的心中。"
    回到辦公室,安梅發現桌上放著一個熟悉的鐵皮盒。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封信和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槐念安和林素華站在一起,兩人手持接生工具,麵帶微笑。照片背麵寫著:"民國三十八年春,與素華共事於縣立醫院,願為母嬰安康攜手同行。"
    信是槐念安的後人寫的,信中表達了希望將槐家的接生技藝與林素華的理念結合起來的願望,並邀請安梅和槐遠參加一個特別的紀念活動。
    "槐家後人想在我們老宅舉辦一個接生技藝展覽,紀念兩位先輩的合作。"安梅將信讀給槐遠聽。
    槐遠若有所思:"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讓更多人了解接生技藝的曆史和價值。"
    "是啊,"安梅同意道,"而且,我們可以把最近在培訓基地取得的成果也展示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安梅和槐遠忙於籌備展覽。他們整理了槐念安和林素華的接生工具,槐遠貢獻出了祖傳的剪刀,安梅則拿出了母親的接生剪和那套"接生七寶"。他們還收集了許多學員的學習心得和案例,展示傳統接生技藝在現代的應用。
    展覽當天,老宅門前擠滿了人。除了縣醫院的醫護人員,還有許多附近鄉村的接生婆和準父母。槐遠站在院子中央,向大家介紹槐念安的生平事跡和接生技藝。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仿佛穿越時空,將人們帶回了那個年代。
    "我曾祖母槐念安是民國時期著名的接生婆,她一生接生了超過三百個孩子,包括我的祖父和父親。"槐遠指著牆上的老照片說道,"她不僅技術精湛,更注重與產婦的情感交流,認為接生不僅是技術活,更是帶著溫度的藝術。"
    安梅站在一旁,注視著槐遠講解時手背上若隱若現的胎記,思緒回到那些共同接生的夜晚。她知道,槐遠已經完全繼承了槐念安的精神,甚至青出於藍。
    "而我的母親林素華,則是縣醫院的第一位婦產科醫生。"安梅接過話題,"她將現代醫學知識與傳統接生理念相結合,開創了許多新的接生方法。"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鐵皮盒,取出那把祖傳的接生剪:"這把剪刀陪伴了我母親四十年,接生了近千名嬰兒。她說,接生婆的手不應該冰冷,要有生命的溫度。"
    參觀的人群中發出陣陣讚歎。槐遠走到安梅身邊,兩人相視一笑,仿佛跨越時空的對話。
    "最令人感動的是,兩位先輩雖然身處不同時代,卻有著相似的理念。"槐遠指向牆上的另一張照片,那是槐念安和林素華的合影,"他們共同的目標是為母嬰安康而努力,這一點至今仍然適用。"
    安梅點點頭:"今天,我們在這裏展示的不僅是曆史,更是未來。傳統接生技藝與現代醫學的結合,將為更多的母親和嬰兒帶來希望。"
    展覽結束後,安梅和槐遠坐在老宅的院子裏,品著茶,看著夕陽將血梅樹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槐遠突然問道。
    安梅微微一笑:"當然記得。那是個雨夜,你背著那個舊藥箱闖進醫院,渾身濕透,卻堅持要參與接生。"
    槐遠也笑了:"我記得你當時很嚴厲,批評我不懂無菌操作。但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也是想保護那些產婦和嬰兒。"
    "你當時的態度也很強硬,"安梅回憶道,"堅持要用傳統手法處理臍帶繞頸的問題。"
    "因為我相信傳統技藝的價值,"槐遠認真地說,"但我也知道,沒有現代醫學的支持,那些技藝很難發揮最大作用。"
    安梅點點頭:"我們都從對方身上學到了很多。你教會了我傳統技藝中的智慧,我則向你介紹了現代醫學的可能性。"
    槐遠突然沉默下來,目光落在院子角落裏的血梅樹上:"安梅,你說這些血梅樹為什麽能在這裏生長得這麽好?"
    安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因為它們適應了這片土地,吸收了這裏的陽光和雨水,與周圍的環境形成了共生關係。"
    "就像傳統醫學和現代醫學一樣,"槐遠若有所思地說,"看似不同,實則互補。隻有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才能共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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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梅微笑:"這大概就是你祖母和母親想傳達的信息吧。"
    槐遠點點頭,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明天還有工作坊的課程,學員們都很期待你的分享。"
    安梅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走吧,回去準備一下。對了,博物館那邊有什麽新消息嗎?"
    "他們修複了更多民國時期的接生工具,還發現了你祖母當年工作過的接生室的完整布局。"槐遠回答,"下個月,我們計劃在那裏舉辦一個更大規模的展覽,展示接生技藝的百年演變。"
    兩人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開,就像兩種醫學理念的碰撞與融合。
    回到家中,安梅發現林小滿發來了一條消息,附有兩張照片。照片上是博物館新修複的接生室,古樸的木質產床、懸掛的剪刀和銅鈴,一切都與槐念安照片中的場景驚人地相似。
    "太神奇了,"安梅自言自語,"仿佛時空在此重合。"
    她回複了林小滿,約定第二天去看現場。放下手機,安梅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裏的血梅樹。冬日的月光灑在枝幹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了曾祖母槐念安的身影,正站在同樣的位置,注視著這個跨越百年的傳承。
    "我們做到了,母親。"安梅輕聲說道,眼中閃爍著淚光,"您和槐念安的夢想,正在實現。"
    夜深了,安梅躺在床上,卻久久無法入睡。她想起那些曾經質疑過她的人,那些固執地堅持傳統或現代的產婦,以及那些在培訓基地裏成長的年輕助產士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對生命的敬畏和對知識的渴望。
    安梅翻開母親的日記,讀到了這樣一段話:"真正的接生,不僅是技術的展現,更是心靈的交流。當你真正理解一個生命到來的意義時,所有的技術和傳統都會成為傳遞溫暖的工具。"
    合上日記,安梅輕撫手腕上戴著的銅鈴——那是槐念安接生時使用的工具之一,也是家族的傳家寶。銅鈴雖小,卻承載著幾代人的記憶和期望。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安梅喃喃自語,仿佛在回應曾祖母的日記。
    窗外,血梅樹的枝幹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是一幅水墨畫。安梅知道,隨著春天的臨近,這些枝幹上很快就會綻放出新的花朵,就像傳統與現代醫學的結合,在經曆寒冬後,終將在陽光下重綻生機。
    在這個寧靜的冬夜裏,安梅夢見了槐念安和林素華站在一起,兩人手中各持一把接生剪,麵帶微笑。當她走近時,兩位先輩輕輕將剪刀交到她手中,然後轉身走入一片血梅花海中,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叢間。
    醒來時,天已微亮。安梅發現枕邊放著一張紙條,是槐遠留下的:"早安,接生婆。今天,讓我們一起迎接新的生命,也迎接新的開始。"
    安梅微笑著拿起紙條,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窗外,血梅樹的枝幹在晨光中舒展,仿佛在向她招手,邀請她去見證又一個生命的奇跡。
    她知道,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無論醫學如何發展,總有一些東西是永恒不變的——那便是對新生命的期待,對生命的敬畏,以及代代相傳的溫暖與希望。而這些,正是接生婆真正的傳承,不在法器或秘術裏,而在代代相傳的體溫中,如血梅花般,曆經風霜,依然能在春風中綻放出最美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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