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雕花木窗，在診室的紅木案幾上投下斑駁光影。安梅蘸著朱砂筆，在泛黃的《產道十三穴》羊皮紙上圈注重點，忽然聞到一縷熟悉的沉香氣——槐遠正站在門邊，手裏端著青瓷藥盞。
    "林老師托人送來的野山參。"他將茶盞放在案角，指尖掠過羊皮紙邊緣，"聽說陳老先生昨天在市裏中風了？"
    安梅擱下朱砂筆，從抽屜取出燙金請柬："市衛健委要辦傳統醫學研討會，點名要我們做"槐林技法"的主講。"她指節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那是母親林素華生前最愛的纏枝蓮紋樣。
    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自行車鈴響。小滿推門而入，白大褂下露出紮染布鞋："安主任！城南分院剛送來個高危產婦，中央性前置胎盤，血紅蛋白才6克！"
    槐遠聞言立即起身，腰間銅鈴隨步伐輕晃。安梅抓起鍍鉻急救箱時，瞥見他後頸滲出細汗——自從在槐家老宅發現那封家書，這位素來鎮定的年輕醫生總帶著若有似無的焦躁。
    救護車頂燈在街角劃出猩紅弧線時，安梅正用銀針在產婦三陰交穴施灸。產婦王桂芳的丈夫攥著ct片的手直打顫："大夫，我媳婦懷的是雙胞胎......"
    "放心。"槐遠將艾絨搓成麥粒大小，"我們在民國三十七年的《產科輯要》裏找到過類似案例，用艾灸三陰交配伍至陰穴，能有效改善胎盤供血。"他腕間的銅鈴忽然發出清越顫音，引得安梅抬眼望去——那聲音竟與產房儀器警報形成奇妙共振。
    當電子胎心監護儀重新拉出平緩曲線時，晨光已爬上血梅樹的枝椏。安梅摘下橡膠手套，發現槐遠正凝視著自己腕間胎記。那枚形似並蒂蓮的印記，在朝陽下泛著淡淡金暈。
    "上午十點要給規培生演示"心身接生法"。"槐遠忽然開口，指尖虛點自己鎖骨下方，"記得你教過，按壓神闕穴時要配合宮縮節奏？"
    安梅將溫熱的艾草灰收入青瓷碟，想起昨夜在老宅發現的婚書。那張泛黃婚帖上，槐念安與林素華的生辰八字並列而書，朱砂寫就的誓言至今鮮豔如初。
    午後陽光正好，陳老先生的兒子陳建國推開研習所大門時，正撞見安梅在給銅鈴係紅綢。這柄從槐家老宅請出的古鈴，此刻正懸掛在"先輩紀念室"的玻璃展櫃裏。
    "家父說，這銅鈴裏藏著槐林兩家合創的《產韻十二調》。"陳建國從公文包取出羊皮紙卷，"這是他臨終前托人破譯的樂譜，說是當年用胎教音樂助產的秘方。"
    槐遠接過紙卷時，腕間銅鈴突然輕顫。泛黃的樂譜上，工尺譜符號旁竟標注著現代節拍符號。當安梅哼唱出第一個"工"字調時，窗外血梅樹忽然簌簌落瓣，幾片紅梅恰巧飄落在樂譜"催產調"的音符上。
    "明天帶陳老先生去老宅看看吧。"安梅將樂譜歸入錦盒，盒底赫然壓著那張民國婚帖。暮色漸濃時，她看見槐遠在血梅樹下反複調試銅鈴，月光將他影子拉得很長，像棵倔強生長的梅樹。
    子夜急診鈴聲驟響，產房送來胎膜早破的經產婦。安梅握著會陰側切剪的手忽然頓住——那把改良後的柳葉剪，刃口弧度竟與槐念安日記裏繪製的圖樣完全吻合。當新生兒響亮的啼哭穿透口罩時，她看見槐遠在記錄板上畫下特殊符號，那是林素華發明的"產程蓮花圖"。
    五更時分，槐遠突然叫住正要下班的安梅。他掌心躺著枚青銅鑰匙，樣式與老宅閣樓那個檀木箱的鎖孔嚴絲合縫。"父親說，箱子夾層裏有件要緊物事。"他耳尖泛紅，"是槐林兩家合葬的墓誌銘拓片。"
    晨霧未散時，兩人已在老宅閣樓翻找出檀木箱。當青銅鑰匙轉動鎖芯的刹那，陳年檀香裹著槐花香撲麵而來。最上層的《產科輯要》手抄本尚能辨字，底層錦盒裏躺著對翡翠玉鐲，內圈陰刻的"槐林"二字，正是兩家姓氏合璧。
    "看這個。"槐遠撥開層層油紙，露出半幅《接生圖》。畫中女子手持銅鈴，衣袂間隱約可見並蒂蓮紋，而背景裏的血梅樹，分明與老宅那株同根而生。
    安梅撫摸畫中人眉間花鈿，突然想起婚帖上那句"琴瑟和鳴，芝蘭並茂"。窗外忽有幼童嬉鬧，驚起滿樹血梅，花瓣如雨落入檀木箱，正蓋住那行小字："民國三十六年冬，合葬西郊梅嶺。"
    暮春時節，當血梅第十七次綻放時，研習所迎來了特殊訪客。省中醫藥大學的教授們圍著銅鈴研究時，安梅正在給學員示範改良版"產韻呼吸法"。槐遠悄悄退出人群，來到後院那株百年血梅樹下。
    樹根處新冒的嫩芽間，露出半截白玉碑角。當他撥開落葉時，冰涼的碑文赫然入目："慈母林素華、槐念安之墓"。碑上新刻的生卒年月顯示，兩位先賢竟是同年同月同日下葬。
    "原來你們在這裏。"陳建國捧著攝像機，鏡頭掃過碑文上交錯的掌印，"家父說，這是槐林兩家後人認祖歸宗的憑證。"
    槐遠忽然蹲下身，指尖輕觸碑文凹槽。那裏嵌著枚翡翠殘片，與他腕間銅鈴的紋路嚴絲合縫。當朝陽穿透樹冠，在碑麵投下光影時，那些交錯的掌印竟在地麵拚出心形輪廓。
    安梅抱著新編撰的《槐林接生技藝全書》走來時，正聽見槐遠在碑前低語："母親，我們找到回家的路了。"書頁間滑落的玉鐲內圈，"槐林"二字在陽光下流轉著翠色光華。
    暮色四合時，血梅樹下的青石板上落滿花瓣。安梅將銅鈴係在樹杈，看晚風拂動紅綢。槐遠忽然握住她的手，掌紋間夾著兩張泛黃的婚帖——一張是民國舊物，另一張的日期寫著2023年穀雨。
    "下個月要參加國際傳統醫學論壇。"他將銅鈴穗子繞在無名指上，"主題就叫"跨越百年的臍帶"。"
    遠處傳來新生兒啼哭，混著銅鈴餘韻，在血梅樹下織成綿長的生命之網。安梅望著枝頭將謝的花苞，知道新的傳奇正在孕育——就像那株百年血梅，根脈深紮故土，新蕊永遠向著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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