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槐米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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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漫過祠堂青瓦時,小荷正跪在槐根祭壇前。供桌上的陶罐突然震顫,三十粒金槐米此起彼伏地碰撞,像一串懸在蛛網上的風鈴。她俯身細聽,竟辨出北方的槐米在嗚咽,南方的在嗚咽,西邊的卻在反複吟唱:"丙申年,槐花落,銅錢鏽,犁頭折。"
祠堂門軸忽被撞響,放牛歸來的虎子踉蹌闖入,粗麻褲腳沾滿草屑:"西山窪的老槐樹滲血了!樹洞裏......樹洞裏有東西會動!"
小荷指尖掠過陶罐,金槐米突然炸開細響。她抓起安梅婆婆遺留的銅鈴,鈴舌撞擊時迸出火星,在牆麵投出扭曲的北山輪廓——某處山坳正泛著詭異的暗紅。
"帶我去。"她將族譜塞進藤簍,泛黃的《災年誌》在紙頁間簌簌作響。虎子攥著柴刀的手還在發抖,刀刃上映出遠處山道上飄動的槐花,細看竟是半透明的根須。
西山窪的老槐樹比記憶中粗壯數倍,虯結根係裸露處結滿血痂。虎子用柴刀劈開腐朽樹皮,刀刃突然迸出青煙:"樹、樹在喊疼!"
小荷的耳膜嗡嗡作響。無數畫麵湧入腦海:暴雨夜的山洪衝垮堤壩,村民們舉著火把在洪流中沉浮,而槐樹根係如巨蟒般絞住奔逃的馬車;穿絳紅旗袍的女人將銅錢塞進樹洞,指縫滲出的血珠在樹幹上凝成咒文;最後是安梅婆婆的背影,她將染血的槐米撒入沸騰的泥漿,樹洞深處傳來鐵器相擊的錚鳴。
"這是百年前鎮水棺。"她抹去額角冷汗,銅鈴突然劇烈搖晃。虎子嚇得跌坐在地,驚見樹洞裏蜷縮著具青銅傀儡,生鏽的關節間纏繞著槐樹根須。
暮色四合時,槐根網絡傳來異動。小荷在祠堂打坐,見北方地底橫亙著青銅巨鼎,鼎身爬滿菌絲狀根係。鼎中沸騰的泥漿裏沉浮著物件:斷裂的犁頭泛著幽光,生鏽的銅鏡映出扭曲人臉,半塊龜甲刻著"丙申年"——與族譜記載的災年分毫不差。
"他們在重現災禍。"槐遠的聲音突然刺破意識迷霧,"有人要挖出鎮水棺裏的記憶。"
小荷猛然睜眼,供桌上的陶罐裂開細紋。金槐米懸浮成星圖,玉簪投射的金光穿透祠堂木梁,在牆麵映出北山某處閃爍的紅光。她抓起虎子備好的火把,卻發現藤簍底層壓著張泛黃信箋,墨跡洇開的"速歸"二字滲出淡紅,像是幹涸的血漬。
當夜子時,老槐樹的根係突然暴長。小荷赤足踩在綿延的根須上,聽見地底傳來鐵鏈掙動的悶響。懷中的銅鈴無風自鳴,鈴舌撞碎的瞬間,無數槐米從裂縫噴湧而出,自動排列成三百年前的鎮水陣。
"別碰那傀儡!"槐遠的聲音裹挾著土石崩落聲。小荷在根係纏繞中看見父親的身影,他正在北方某處地宮揮動槐木杖,杖頭槐龜的第三隻眼迸出血光。地宮穹頂鑲嵌的星圖與陶罐星圖重疊,某顆星辰正劃出猩紅軌跡。
虎子的驚叫將她拽回現實。少年癱坐在樹洞前,柴刀插入的地麵滲出黑水,腐臭味中混著鐵鏽氣息。小荷的指尖剛觸及青銅傀儡,傀儡左眼突然彈開,露出嵌在眼眶裏的玉扣——與安梅婆婆下葬時握著的半枚玉簪嚴絲合縫。
"原來如此。"她扯斷頸間紅繩,將染血的玉扣按進傀儡空洞的眼窩。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老槐樹根係猛然收縮,將整株古樹拔地而起。在倒塌的樹洞深處,半截焦黑的鎮水棺浮出地表,棺蓋表麵爬滿正在複活的槐樹嫩芽。
晨光初現時,小荷站在沸騰的泥漿前。鎮水棺裂開的縫隙裏,三百年前的犁頭正與槐根網絡相連,鏽跡斑斑的犁鏵上浮現出槐遠的麵容。她突然明白父親為何要在月夜化作金光消散——此刻在千裏之外的地宮,他定正在與另一具鎮水棺搏鬥。
"山洪要來了。"虎子突然指著東邊驚叫。翻湧的雲層裂開漆黑縫隙,而村民們正扛著耕具往山下逃。小荷抓起銅鈴衝向高處,發間玉簪突然射出金光,在空中織成巨大的槐樹虛影。當第一道閃電劈中山坳時,虛影投下的陰影竟化作實體,將奔逃的村民盡數護在濃蔭之下。
暴雨傾盆而至時,小荷跪坐在鎮水棺旁。她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同樣的位置,那個穿絳紅旗袍的少女正將染血的銅錢塞進樹洞。區別在於,如今的她掌心托著半枚玉簪,而三百年前安梅婆婆留下的另一半,正在槐遠手中發出共鳴。
"該醒了。"槐遠的聲音裹挾著雨聲。小荷在意識深處看見父親的身影,他腳下的青銅鼎正在坍塌,鼎耳處纏繞的槐根已染成暗紅,"用你的血喚醒鎮水棺,三百年的因果該有個了斷了。"
當驚雷劈開天幕時,小荷的指尖刺破掌心。血珠滴入鎮水棺裂縫的刹那,整個地宮亮如白晝。在槐根網絡傳來的記憶洪流中,她終於看清真相:所謂災年,不過是槐根網絡在對抗某種來自地底的吞噬之力。而那些被封存的犁頭銅鏡,皆是前人用血肉鑄就的封印。
雨停時,老槐樹在廢墟中抽出新芽。小荷的掌心結著血痂,掌紋間蜿蜒著淡金紋路——與槐遠意識中浮現的鎮水棺紋路一模一樣。她將染血的族譜埋入樹洞,聽見地底傳來鐵鏈徹底崩斷的聲響。
三百裏外的地宮深處,槐遠手中的槐木杖寸寸斷裂。他望著重新封印的青銅鼎,鼎耳處纏繞的槐根已變成暗紅色。當最後一縷意識抽離時,他看見東方泛起魚肚白,而女兒的發間,正盛開著永不凋零的金色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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