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情義釀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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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柱突然抓住趙慶海的手,布滿老繭的掌心微微發顫。渾濁的淚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洇濕了趙振海的袖口。‘’慶海啊!他聲音沙啞的幾乎不成調,喉結劇烈滾動著,我這把老骨頭,半輩子沒求過人。‘’說著竟屈膝要跪,趙慶海慌忙伸手托住他佝僂的脊背。
    ‘’您這是幹什麽?‘’趙慶海急得額頭青筋暴起。王大柱卻死死攥住他的胳膊不放,花白的鬢角沾著淚水,璐璐她媽我們倆就這麽一個閨女,如今開的店烤鴨也賣不出去,鄉親們的鴨子都爛在手裏。‘’哽咽讓他的話斷斷續續,沾著淚水的手指顫抖地指向遠處,‘’效仿西溝村養鴨是我提出來的,可如今我,我怎麽對得起跟我養鴨的老少爺們啊?‘’
    趙慶海的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了兩下,王璐溫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的手臂,發絲間若有若無的茉莉香縈繞鼻尖,讓他的心跳在胸腔裏撞出淩亂的鼓點。她搖晃手臂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浩腕,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攪得他思緒亂如麻。
    可掌心的冷汗卻提醒著殘酷的現實,他望著王璐眼裏懇切的期盼,再想起王大柱那不容拒絕的承諾,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他像是站在濃霧彌漫的十字路口,左邊是夢寐以求的姻緣,右邊是力不從心的困境,每一條路都看著是近在咫尺,卻都又藏著難以跨越的溝壑。攥緊的拳頭鬆開又握緊,卻始終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月光裹著料峭寒意滲進窗縫,趙慶海屋內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在天花板投下青白光暈,將他輾轉反側的身影拉得忽短忽長。竹編涼席被蹭出細微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的狗吠,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王璐拽著他胳膊撒嬌時的模樣,此刻,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晃悠:她泛紅的眼角噙著淚,發間茉莉香混著委屈的鼻音,‘’慶海哥,你那麽聰明……‘’而王大柱顫抖著要下跪的畫麵更像根刺,深深紮進他心裏。老人渾濁的淚水滴在他手背上的涼意,還有那句‘’我怎麽對得起跟我養鴨的老少爺們‘’,在寂靜的夜裏化作沉重的回響,一遍又一遍碾過他的耳膜。
    他猛地坐起身,刺目的燈光下,炕頭攤開的筆記本上,歪歪扭扭記著幾個零散的點子,聯係縣城飯店,搞促銷活動,改良烤鴨配方。但每個方案剛冒頭,就被現實的冷水澆滅。縣城飯店早已和固定供貨商簽了約,降價促銷隻會讓本就虧本的王家莊雪上加霜。
    一連三天,趙慶海像隻困獸般在鎮上四處打轉。他蹲在王家莊的村口,看往來村民愁眉不展的神色,他跑到鴨棚,看著撲棱棱的鴨子發呆,甚至偷偷溜進鎮中學食堂,觀察同學們的用餐喜好。可無論怎麽絞盡腦汁,始終找不到能解開死局的鑰匙。深夜的土炕上,他依舊在黑暗中睜著通紅的眼睛,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心裏反複問著同一個問題:這道坎,究竟該怎麽跨過去?
    暮色將瀝青路麵染成青紫色時,趙慶海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車載收音機裏沙啞的評書聲忽遠忽近,他漫無目的的在鎮道上溜著圈子,儀表盤的藍光映得他臉上越發陰沉。
    突然,路燈昏黃的光暈裏閃過一抹熟悉的水藍色的身影。急刹車的刺耳聲響中,趙慶海幾乎是跌出車外。王璐單薄的身影在夜風裏微微搖晃,鬢發淩亂地貼在泛著淚痕的臉頰上,原本筆挺的牛仔褲腳沾著泥點。
    ‘’璐璐!‘’趙慶海衝過去時,帶起的風掀起了她的劉海。王璐猛地抬頭,眼眶通紅的瞬間,所有委屈化作滾燙的淚水,跌跌撞撞撲進他的懷裏。‘’慶海哥!‘’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前,帶著劇烈的抽噎,我爸,我爸因為鴨子的事,得了腦血栓。‘’
    趙慶海感覺心髒猛地被攥緊,雙臂下意識收緊。王璐發間殘留的茉莉香混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得他眼眶發酸。‘’現在人怎麽樣兒?‘’他聲音發顫,手掌無意識地撫摸著她顫抖的脊背。王璐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送醫及時,醫生說隻是輕微的,沒有後遺症。‘’話音未落,新的嗚咽又衝破喉嚨,‘’都怪那些賣不出去的鴨子,我爸天天跑銷路,飯都顧不上吃。‘’
    柏油路上偶爾駛過的車燈掃過兩人相擁的身影。趙慶海望著王璐紅腫的眼睛,突然覺得攥著方向盤的手有了方向。他脫下外套罩住她單薄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堅定:‘’走,咱們去醫院。一切都會有辦法的。‘’引擎再次發動時,收音機裏的說書人正在講‘’柳暗花明‘’,趙慶海踩下油門,朝著醫院暖黃色的燈光疾馳而去。
    消毒水的氣味在走廊裏彌漫,趙慶海跟著王璐疾步穿過醫院長廊。病房門虛掩著,暖黃的燈光露出來,照在王璐泛紅的斜麵上。推門的瞬間,點滴管裏的藥水正一滴一滴墜入玻璃瓶,發出細微的聲響。
    病床上的王大柱半躺著,左手紮著留置針兒,右手無力的搭在背角。看見趙慶海的身影,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掙紮著要起身,‘’慶海,你咋知道?‘’沙啞的聲音裏帶著驚喜,輸液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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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慶海快步上前按住老人,觸到他掌心的溫度,心裏猛地一顫。往日總把‘’趙廠長‘’掛在嘴邊的王大柱,此刻竟親昵的喚他的名字,這聲‘’慶海‘’像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撫過他愧疚的心髒。他望著老人凹陷的眼窩,兩鬢新添的白發,幾天不見,曾經腰杆筆直的村主任,竟被愁緒折磨的如此憔悴。
    ‘’王叔,您別動。‘’趙慶海小心翼翼的幫他掖好滑落的床單,指尖碰到老人嶙峋的手腕,‘’璐璐在路上說了。‘’話未說完,愧疚感如潮水般湧來。堂堂大學生,卻眼睜睜看著準嶽父為鴨子的事急出了病,連這點忙都幫不上。他不敢直視老人殷切的目光,低頭盯著輸液管裏的氣泡,一個接一個的往上冒,卻這怎麽也抓不住?
    王大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枯瘦的手輕輕拍了拍他手背,別往心裏去,這事不能怪你。‘’老人的聲音帶著久病的疲憊,卻滿是安撫,‘’你能來,叔就踏實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趙慶海腳邊投下一道銀白的光。他深吸一口氣,輕聲地說道:‘’王叔,注意身體,我們再想想辦法。‘’趙慶海看了一眼王大柱父女倆,眼裏滿是無奈和自責。從醫院裏出來,趙慶海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烤鴨車間的辦公室裏,趙慶海盯著桌麵上堆成小山的財務報表,眉頭擰成了疙瘩。怎麽才能幫助王家莊度過這次難關呢?
    ‘’吱呀!‘’被輕輕推開,帶著淡淡茉莉香的身影飄進來。王璐穿著水藍色的休閑裝,發梢還粘著未幹的水珠,顯然是剛從家裏趕來。她徑直走到趙慶海身旁,柔軟的手掌撫上他握著鋼筆的手,‘’慶海哥,你就幫幫我們吧!‘’
    趙慶海的手指猛地一顫,鋼筆在報表上劃出長長的墨痕。王璐的手像是浸過溫水,帶著少女特有的溫度,縈繞在鼻尖的體香,讓他喉頭發緊。作為赫赫有名的烤鴨廠廠長,他見過太多應酬場合的推杯換盞,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慌亂。
    ‘’璐璐,我是真沒辦法。‘’趙慶海艱澀的開口,目光不敢與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對視。窗外傳來幾聲麻雀的啼叫,卻掩不住他劇烈的心跳聲,現在市場監管這麽嚴,萬一質量出現問題那可就麻煩了。‘’
    ‘’騙人!‘’王璐突然抽回手,精致的眉梢蹙起,‘’你們廠每月出貨上萬隻,多帶我們村這點貨怎麽就不行?‘’她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趙慶海耳際,‘’慶海哥,你就幫幫我吧。‘’
    ‘’這,烤鴨廠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有周曉東呢?‘’趙慶海看了一眼王璐,眼神裏充滿了無助。
    ‘’慶海哥!‘’王璐一下子摟住了趙慶海的脖子,‘’你就這麽忍心見死不救?‘’
    辦公室裏的空氣驟然升溫,趙慶海扯了扯有些發緊領口,正要辯解,辦公室的門‘’咣當‘’被推開。王大柱穿著沾滿泥土的解放鞋闖進來,手裏抱著幾個賬本。這位王家莊的主任把賬本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裏的茶葉上下翻飛,‘’慶海,咱們和你姑可都是一個村的,看在你姑的麵子上,你就幫幫我們吧。‘’
    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指戳在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王家莊三百戶人家,種地的種子化肥錢,孩子的學費,全都指望這批鴨子!‘’他突然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女兒緋紅的臉頰和趙慶海發燙的耳垂兒,‘’再說了,你和璐璐的事,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王璐的臉騰的燒到耳根,嬌嗔著往趙春海身後躲,發梢不經意掃過他的脖頸。趙慶海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交替閃過村民們布滿愁容的臉,王璐含情脈脈的眼神,還有王家莊鴨棚裏那些撲棱棱的鴨子。
    ‘’我,我試試。‘’話一出口,趙任海才驚覺自己握住王璐微涼的指尖。王大柱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笑容,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淚花。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穿透雲層,將兩個人交疊的影子鍍上一層金邊。
    東方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殘月還懸在西山頭不肯退場,趙靜海的車燈就刺破了濃稠的夜色,照亮了王璐家門前的碎石路。副駕駛座上,王大柱佝僂著背,布滿老蔣的手死死攥著褪色的帆布包,那裏麵裝著東拚西湊的救命錢,後排座上的王璐看著正在開車的趙慶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四十分鍾顛簸後,麵包車停在市區老街的五金市場,趙慶海熟門熟路地領著父女倆拐進巷子深處,鐵皮招牌上‘’誠信二手設備‘’的紅漆已經剝落大半。老板叼著煙囪油膩的躺椅上起身,掀開蒙著機器的藍布,一台外殼鏽跡斑斑的真空包裝機赫然顯現。‘’去年廠子倒閉收來的,九成新!‘’老板拍的機身,震落幾片鐵鏽。趙慶海蹲下身子,仔細檢查線路接口,又伸手轉動操作麵板的旋鈕,聽個齒輪咬合的聲音,眉頭擰成了疙瘩。
    ‘’王叔,這密封圈老化了,得換。但電機運轉聲還算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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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慶海對著王大柱說。
    王大柱急的直搓手:‘’慶海,咱就這點錢‘’
    ‘’放心!‘’趙慶海打斷他,掏出自己的銀行卡塞過去,‘’我和老板熟,配件算批發價,剩下的算我入股!‘’陽光下,包裝機的金屬外殼泛起微光,仿佛預示著王家莊滯銷的農產品,終於有了走出困境的希望。
    暮色漫過王家莊的房頂時,趙慶海終於直起酸痛的腰。二手真空包裝機吐出最後一袋烤鴨,褶皺的封口雖不及鴨廠機器那般工整如刀切,卻也像咬合緊密的齒列般嚴絲合縫。他伸手擦拭額頭的汗,全屬操作台上倒映出一抹欣慰的笑。
    ‘’慶海這手藝,比城裏維修工還靈!‘’王大柱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頭,震得滿院晾曬的鴨架微微晃動。王璐捧著試裝的樣品反複端詳,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亮:‘’能封住潮氣,長途運輸沒問題!‘’趙慶海指著機器上貼的紅色警示條叮囑:‘’每次用前檢查密封圈,封口時務必壓實三秒。‘’暮色裏,他的車尾燈漸遠,碾過石子路的聲響驚起一群歸巢的麻雀。
    次日清晨,王家莊的鴨棚便飄出濃鬱的鹵香。村民們裹著露水分揀烤鴨,鋁箔袋在晨光裏泛著銀光。為了三天後的交貨期能多出點成品,生產線越轉越快,操作台邊堆起的半成品小山越摞越高。王大柱望著計時器上跳動的數字,咬咬牙揮手:‘’先封上就行,等這批發走再返工!‘’沾著油漬的手指匆匆掠過封口鍵,包裝袋在傳送帶上翻飛,褶皺的縫口裏,隱約透著未壓實的縫隙。
    當烤鴨廠的貨車拐進王家莊村口時,二十箱印著‘’秀梅烤鴨‘’的紙箱,已經整齊的碼放在王大柱家門口。司機師傅看著村民們把二十箱貨物裝到貨車上,啟動引擎,往大連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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