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295集 石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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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像一層濕冷的紗,裹著黑水河的水汽,漫過聖瑪格麗特修道院的斷壁殘垣。雷夫·雷肯別靠在布滿彈孔的石牆上,左臂的布條已被血浸透,他咬著牙將最後一片石楠葉按在傷口上,葉片的鋸齒硌著皮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三短兩長的口哨聲從他唇間溢出,在霧裏打著旋兒,驚起簷角棲息的寒鴉,翅膀撲棱的聲響在山穀間回蕩,像誰在翻動一本厚重的舊書。
    我攥著那頂青銅王冠模型站在營地中央,底座鑲嵌的藍寶石在晨光裏泛著幽光,像藏著一汪深潭。昨夜從修道院廢墟的橡木匣子裏找到的,除了這頂模型,還有一卷用紅綢裹著的羊皮卷。此刻紅綢被晨露打濕,貼在草地上,展開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愛爾蘭王室的完整譜係圖在眼前鋪開——從十二世紀的開國君主到末代國王,名字旁都標注著在位年限與標誌性事件,最末一行“馬修·奧布萊恩之子”的位置,赫然留著片空白,邊緣的朱砂印泥還帶著新鮮的濕意,仿佛在等誰落筆。
    “這是瑪格麗特祖母特意留的。”艾格尼絲蹲在我身邊,指尖輕輕拂過空白處的折痕,她的指甲縫裏還嵌著修道院牆上的灰漿,“她臨終前說,總有一天,會有戴著石楠花的人找到這裏,補上這個名字。”她從篝火旁拖過一個鏽跡斑斑的木箱,鎖扣上的獅紋已被歲月磨得模糊,“這裏麵是七院修士的遺物,當年王室侍衛們約定,誰能集齊七件信物,誰就是愛爾蘭真正的繼承者。”
    木箱打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檀香與鐵鏽的氣息撲麵而來。聖布倫丹院長的銅十字架上纏著褪色的紅繩,十字架中心的寶石缺了一角;聖凱文修道院的銀聖杯內壁刻著拉丁文禱詞,邊緣有個細微的缺口,像是被牙齒咬過;聖瑪格麗特的繡經袋上,金線繡的玫瑰已大半脫落,露出底下粗糙的麻布……每件物件上都刻著極小的王室紋章,像星星散落在暗夜裏。
    雷夫坐在火堆旁打磨步槍,槍管反射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動。他左臂的傷口剛用石楠葉敷好,布條上滲著暗紅的血漬,浸得葉梗都變了色。“羅素的衛隊拂曉時會到黑水河渡口,”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們帶了兩門臼炮,炮身上刻著‘王室特許’的字樣——我在望遠鏡裏看清了,和當年炸毀聖凱文修道院的是同一批工匠的手藝。”他從懷裏掏出張揉皺的紙,紙邊被血漬浸得發脆,“這是從主教屍體上搜的,羅素給所有貴族發了密信,說‘抓住王室後裔者,賞七院土地的三成’。”
    康納正給反抗軍戰士分發彈藥,他手指粗壯,捏著刻著雄鷹的子彈往彈匣裏壓時,指節泛白。“這群雜種,”他啐了一口,唾沫落在火堆裏,濺起一串火星,“當年炸修道院時,就用的這種開花彈,專炸石頭建築,說是‘清除異端’,其實就是想搶地盤。”他突然指著營地角落的老橡樹,樹幹上有個新鮮的鑿痕,像是剛被人用斧頭砍過,“那棵樹裏藏著東西,我昨夜巡邏時看見羅素的人在樹旁鬼鬼祟祟。”
    幾個戰士立刻抄起鐵鍬,圍著橡樹開挖。泥土翻開的氣息混著腐葉的腥氣漫開來,挖到半尺深時,鐵鍬“當啷”一聲撞上硬物。是個鐵皮盒,打開後裏麵塞著卷麻布,展開一看,竟是張泛黃的名單,上麵記著二十多個名字,每個名字旁都畫著個小記號——石匠錘、鐵匠砧、麵包鏟……“是侍衛後裔的花名冊!”艾格尼絲驚呼,指尖點著一個標著石匠錘的名字,“麥克!他祖父是給最後一位國王雕刻王冠的工匠,我在修道院的記載裏見過這個名字!”
    正說著,營地外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麥克帶著十幾個石匠匆匆趕來,他們每人扛著塊鑿子,工具袋裏露出半截鐵鏈,鏈環上鏽跡斑斑,卻仍能看清刻著的“1603”字樣。“這是從聖凱文修道院廢墟裏挖出來的,”麥克的手掌在鏈環上摩挲,老繭蹭過鏽跡,留下幾道白痕,“我祖父說,當年最後一位國王就是被這鐵鏈鎖在石柱上的,臨刑前他用指甲在鏈環內側刻了字,要等‘戴著石楠花的繼承者’來讀。”
    我們圍攏過去,借著篝火的光細看。鐵鏈的第七個環內側,果然有行極小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拉丁文,艾格尼絲逐字翻譯“七院之下,藏王室兵符,見花如見王。”“兵符!”她突然想起橡木匣子裏的夾層,伸手從裏麵摸出片青銅殘片,形狀像半個太陽,“聖瑪格麗特修道院的壁畫裏,最後一位國王的權杖頂端,就有個太陽形的兵符!”
    太陽升到頭頂時,霧終於散了。我們按照譜係圖上的標注,趕往聖布倫丹修道院。廢墟的水井旁,石縫裏還開著幾株石楠花,粉白的花瓣沾著露水。雷夫用刺刀撬開井壁上鬆動的石塊,後麵果然藏著個暗格,裏麵放著另一半青銅殘片。兩片殘片拚在一起,組成完整的太陽紋章,背麵刻著七座修道院的方位,其中聖布倫丹修道院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次。“是軍火庫!”康納用刺刀挑起殘片,金屬碰撞的脆響驚飛了井沿的蜻蜓,“老地圖上說,聖布倫丹的地下有個溶洞,能藏下兩百杆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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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夫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他按住左臂的傷口站起身,動作牽動了傷口,疼得額頭滲出冷汗。“羅素的人來了,”他側耳聽著遠處的動靜,“渡口的炮聲已經響了,是開花彈,專門炸石頭建築的。”遠處的黑水河方向傳來悶響,大地都跟著震顫,石楠花叢被震得簌簌發抖,花瓣落了一地。
    麥克突然將鐵鏈纏在手腕上,鏈環碰撞發出“嘩啦”的聲響。“我們去引開他們,就說兵符在鷹嘴崖。”他身後的石匠們紛紛舉起鑿子,工具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你們去聖布倫丹,那裏的溶洞有密道通都柏林,能繞到城堡背後。”一個年輕石匠突然從懷裏掏出塊麵包,塞給我“路上吃,溶洞裏得走三個時辰。”麵包還帶著餘溫,是用自家麥粉烤的。
    雷夫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帶著血的溫度。“沃夫的那半塊海軍勳章在鷹嘴崖,”他從懷裏掏出另一半勳章,金屬邊緣已被體溫焐熱,“這上麵的刻字和鏈環上的能對上。兩塊拚在一起,能打開都柏林城堡的側門,鑰匙孔是個斷翅鷹的形狀——他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他把勳章別在我胸前,指尖在我領口係了朵石楠花,花瓣的清香混著他身上的血腥味,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雷夫……”我想說些什麽,卻被他打斷。“別廢話,”他突然笑了,嘴角的傷疤扯出個生硬的弧度,“瑪格麗特祖母說過,石楠花開時,血脈自會相認。我們雷肯別家族欠王室的,今天用我的命還。”他吹了聲口哨,三短兩長的節奏裏,遠處又傳來槍響,“走!”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艾格尼絲拽了拽我的胳膊“該走了。”聖布倫丹修道院的溶洞入口藏在祭壇底下,搬開沉重的石桌,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涼氣從裏麵湧出來,帶著潮濕的泥土味。
    溶洞裏伸手不見五指,火把的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無數鬼魅在舞動。腳下的路崎嶇不平,不時踢到散落的石筍,發出“噔噔”的回響。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突然出現一道鐵門,青銅兵符貼上去的瞬間,傳來齒輪轉動的“哢哢”聲,像沉睡百年的巨獸終於睜眼。門後的軍火庫豁然開朗,步槍整齊地靠在岩壁上,槍身上都纏著石楠花枝,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召喚。最上麵那杆的木紋裏,露出張泛黃的紙——是最後一位國王的遺囑,字跡已近模糊,卻仍能辨認“吾之後裔,不必戴王冠,隻需守土地,見石楠花開,便知民心歸。”
    艾格尼絲突然指著岩壁,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侍衛的後裔,有些名字旁畫著對勾,想來是已找到組織的。“你看,”她指著一個名字,“麥克的祖父在這裏。”
    溶洞的密道盡頭,能看見都柏林城堡的尖頂,在夕陽下泛著冷光。雷夫吹起的石楠花口哨聲隱約傳來,三短兩長,像在訴說一個家族的宿命。我摸著胸前的勳章和兵符,突然明白瑪格麗特祖母的話——血脈從不是靠王冠證明的,而是藏在每一次守護土地的抗爭裏,每一朵石楠花的綻放裏。
    火把的光在密道裏拉長,像一條通往真相的路。都柏林城堡的陰影裏,藏著維多利亞女王的親筆信,藏著羅素勳爵的罪證,藏著雷肯別家族最後的秘密,更藏著愛爾蘭王室血脈最該直麵的過去與未來。我們的腳步踏在碎石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與遠處隱約的槍炮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不那麽和諧,卻足夠堅定的序曲。
    石楠花的香氣順著密道飄進來,清冽又熱烈。我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阻礙,隻要這香氣不散,血脈就不會斷,抗爭就不會停。而那譜係圖上的空白處,終將被填上屬於這個時代的名字——不是君主的尊號,而是一個願意為土地與民心站出來的普通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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