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裏休整了兩日，又在婢女的陪伴下大致逛了逛京城，對這種宅院生活和京城的環境有了初步的適應。
    第二日的傍晚，宮裏來人了。
    喬菁菁接到皇後懿旨時，正和林氏在廚房裏揉著新蒸的糯米團子。澹台舟前日提過，皇後想見見林氏，卻沒想到會這麽快。
    “娘，您別緊張。”喬菁菁替林氏整理衣襟，又往她手裏塞了個繡著福字的香囊，“皇後娘娘很和善的，您就當是去鄰家嬸子那兒串門。”
    林氏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香囊邊緣：“菁菁，娘怕說錯話，給你丟臉……”
    “不會的。”喬菁菁笑著捏捏她的手，“您可是養出了未來王妃的人，皇後娘娘隻會誇您教女有方。”
    林氏聽了喬菁菁的話，稍微鎮定了些。
    翌日，林氏天不亮就醒了。
    她坐在銅鏡前，手指微微發抖，怎麽都挽不好發髻。青杏進來時，正看見她第三次拆掉歪斜的銀簪。
    "夫人別急，"小丫鬟接過梳子，"奴婢給您梳個京城時興的圓髻可好？"
    林氏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絳色褙子、珍珠抹額，連耳墜都是女兒昨日新挑的。
    這身裝扮，哪裏看得出她在大壩村時的模樣。
    "青杏啊，"她突然按住小丫鬟的手，"你說……皇後娘娘會不會嫌我們鄉下人不懂規矩？"
    青杏抿嘴一笑：“夫人放心，咱們皇後娘娘待人最寬厚不過，滿宮裏找不到比娘娘更和善的人了。”
    這時，宮裏來的嬤嬤催促道：“林夫人，時候不早了，皇後娘娘還等著呢。”林氏站起身，又理了理裙擺，跟著嬤嬤上了馬車。
    喬菁菁沒有跟著一同前去，就站在門口，目送馬車遠去。
    到了宮裏，林氏被帶到了皇後的鳳儀宮。皇後端坐在主位上，儀態端莊，麵容和藹。
    踏進朱紅宮門時，林氏險些被自己的裙角絆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體，不經意間抬頭看到趙皇後，一時看呆了。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女子，
    身旁婢女扶著林氏的手臂，不著痕跡的輕輕給了個提醒，
    林氏忙跪地行禮：“民婦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微笑著起身，親自扶起林氏：“林夫人免禮，早就聽聞你把女兒教養得極好，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端莊之人。”
    林氏緊張地說道：“娘娘謬讚了，都是菁菁自己懂事。”
    宮女們退下後，殿內隻剩皇後與林氏，以及幾個心腹婢女。
    窗外的海棠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皇後輕輕撥弄著茶盞裏的浮葉，忽然開口：“林夫人，其實今日請你來，還有一事想請教。”
    林氏連忙放下茶盞：“娘娘請講。”
    皇後抬眸，眼底竟有一絲罕見的猶豫："菁菁這孩子……可曾怨過命？"
    林氏一怔。
    “她自小與常人不同，又跟著你吃了那麽多苦，如今雖得了好姻緣，可心裏……”皇後頓了頓，“本宮是怕她委屈。”
    林氏望著案幾上跳動的燭火，眼前仿佛又見那個瘦小的身影——六歲的菁菁踮腳夠灶台上的蒸籠，十歲的菁菁在暴雨裏搶收稻穀，十四歲的菁菁擋在她麵前怒視刻薄的二房……
    “回娘娘的話，”她聲音輕卻堅定，“菁菁從不會怨命。那年大水衝了田，她趴在浮木上漂了半宿，被救起來第一句話是"娘別哭，我還能去挖野菜"。”
    皇後手中的帕子倏地攥緊。
    “後來她總說，老天給多少苦，就藏著多少甜在後麵。"林氏眼角泛起溫柔的笑，"就像遇見王爺，就像……"她望向皇後，"能得您這般疼惜。”
    皇後忽然從袖中取出個褪色的荷包。林氏倒吸一口氣——那歪歪扭扭的竹葉紋，分明是菁菁的繡工。
    “去年舟兒重傷時，菁菁把這荷包係在他劍柄上。"皇後指尖撫過發白的線腳，"裏頭裝著你們家鄉的土，還有張字條……”
    林氏心跳突然加快。她記得那日女兒熬夜寫的字——
    “願以我命，換他命。”
    一滴淚砸在並蒂蓮繡紋上。皇後慌忙去擦，卻越擦越濕："本宮這輩子……"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林氏輕輕握住那雙養尊處優的手："娘娘，孩子們比我們想的都堅強。"
    窗外天光大亮，喜鵲在院內的樹梢上歡快叫了幾聲。皇後忽然破涕為笑：“你說得對。往後啊，咱們兩家……”
    "一起疼他們。"林氏接得自然而然。
    微風卷著花香撲進殿內，兩盞溫熱的茶靜靜映著日光。
    兩個身份雲泥有別的女人話題逐漸打開，說到大婚習俗時，皇後竟讓女官們都退下。
    “咱們姐倆說體己話。”她拉著林氏坐到臨窗炕上，親手斟了杯紅棗茶，"禮部那些虛禮不必管，我隻想知道，你們家鄉嫁女兒，母親都要為孩子做些什麽？”
    林氏捧著溫熱的茶盞，眼前忽然浮現十六年前的雪夜——她抱著剛滿月的菁菁跪在醫館前，懷裏的小繈褓繡著歪歪扭扭的並蒂蓮。
    “我們鄉下人……"她聲音有些啞，"女兒臨出門前，當娘的要熬一夜不睡，給她縫雙紅襪子。襪底納上"步步登高"的花樣，針腳越密，孩子往後的路就越順當。”
    皇後忽然起身，從描金櫃裏取出個包袱：“你看這個可行？”
    展開是兩雙紅綾襪，襪口繡著稻穗，襪底密密麻麻全是如意紋。
    林氏指尖撫過那些針腳，突然滾下淚來——這哪是金尊玉貴的皇後繡的，分明是天下母親一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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