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撿到一隻小小嬰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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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逃也似的離開靜室之後,那股被魏無羨撩撥起的燥熱和羞窘,直到在空曠的校場上迎著凜冽的秋風練了足足一個時辰劍,才稍稍平複。
汗水浸濕了中衣,緊貼著少年初顯輪廓的脊背,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總算澆熄了臉上的熱度。
然而,心湖卻並未真正平靜,反而因為那份被點破的“生辰禮”心思,變得更加紛亂。
回到靜室時,已是傍晚。室內隻點了一盞燈,光線昏黃而溫暖。
魏無羨正盤腿坐在榻上,手裏擺弄著一個精巧的魯班鎖,聽到開門聲,立刻抬起頭,那雙明亮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璀璨,帶著促狹的笑意:“喲,我們藍二公子練劍練得可盡興?臉還紅著呢。”
藍忘機腳步一頓,剛平複下去的熱度似乎又有回湧的趨勢。
他抿緊唇,沒接話,隻是默默地走到案前,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冰冷的茶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明。
魏無羨放下魯班鎖,赤著腳跳下榻,幾步蹭到他身邊,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帶著點撒嬌的意味:“生氣啦?別氣嘛藍二哥哥,我就是好奇。”
他的氣息拂過藍忘機的頸側,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神明的悠遠感,“你送什麽我都喜歡的,真的。”
藍忘機身體微僵,卻沒有推開他。魏無羨的懷抱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占有和溫暖的安撫。
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沒有生氣。” 聲音依舊帶著點變聲期的微啞。
“那你想好送我什麽了沒?”魏無羨追問道,環在他腰間的手臂緊了緊,帶著點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意味。
藍忘機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他微微側頭,避開魏無羨過於灼熱的視線,目光落在案幾上攤開的空白宣紙和筆架上。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練劍時那紛亂的思緒中,漸漸沉澱清晰。
他想起了在寒室看到的、那幅被魏無羨仔細端詳過的江南煙雨殘卷。
想起了魏無羨手指拂過畫上墨跡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仿佛穿透時光的沉靜。
想起了他總喜歡把最漂亮的楓葉夾在自己書裏,也想起了他拉著自己在後山奔跑,在漫天紅葉中回頭時,那雙盛滿純粹喜悅和獨占欲的眼睛。
“尚未。”藍忘機再次吐出這兩個字,但這一次,語氣裏少了些無措,多了些沉靜的思索。
他掙脫開魏無羨的手臂,這個動作引來對方一聲不滿的輕哼,藍忘機不理,直接走到案前,鋪平了宣紙,研起了墨。
魏無羨好奇地湊過去:“要寫字?”
藍忘機沒有回答,隻是專注地研墨,動作一絲不苟。
墨塊在硯台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墨香漸漸彌漫開來。他提起筆,蘸飽了墨汁,懸腕於紙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畫什麽?
他想畫的,是那個瞬間。那個改變了他和魏嬰命運的瞬間。
不是雲深不知處的山門,也不是靜室的燈火。是夷陵,那個陰冷潮濕、充斥著絕望氣息的亂葬崗邊緣的小鎮。
那時他才六歲出頭,隨叔父藍啟仁下山處理一樁邪祟擾民的棘手事務。
任務結束後,在返回雲深不知處的途中,路經夷陵。
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怨氣和死氣,即使是白日也顯得陰森。
就在那片荒蕪的、枯樹扭曲如鬼爪的山坡下的小鎮裏,他看到了那個蜷縮在破敗石街的小小身影。
衣衫襤褸,沾滿了泥汙,瘦得幾乎脫形。亂蓬蓬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藍忘機至今難忘。那不是屬於孩童的懵懂或驚恐,那雙眼睛異常明亮,像兩顆蒙塵的星辰,裏麵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警惕、茫然,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沉寂。
那雙眼睛就那麽直直地、毫無情緒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闖入者,又像是看著一片虛無。
那一刻,藍忘機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攥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在一個孩子身上。鬼使神差地,他掙脫了叔父的手,一步一步,頂著周圍令人不適的陰冷氣息,走向那個蜷縮的身影。
他想畫下那個瞬間。那個在夷陵的灰暗背景下,一個幹淨清冷的藍家小公子,向一個滿身汙濁、眼神沉寂的流浪兒伸出手,而流浪兒遲疑地、卻又最終選擇握住了那根手指的瞬間。
他要畫下那個改變一切的起點。
然而,當筆尖真正觸碰到宣紙時,藍忘機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人物的輪廓可以勾勒,夷陵的背景可以渲染,甚至那破敗石碑的紋理他都能憑借記憶細細描摹。可是,最難的是那雙眼睛,和那隻回握的手。
那雙眼睛裏的神韻——那份深沉的沉寂,那份突然被觸動後透出的微光,那份超越年齡的複雜……他畫廢了一張又一張,總覺得筆下的眼睛要麽過於呆滯,要麽過於驚恐,要麽過於天真,全然無法表達出他記憶中那份震撼心靈的複雜神采。
還有那隻回握的手。他需要畫出那份遲疑中的試探,那份冰冷中的一絲微弱暖意,那份看似無力卻蘊含著巨大勇氣的回握。
他反複描摹那隻手的姿勢、力度,卻總覺得缺少了靈魂,無法傳遞出當時指尖相觸時,那份直擊他心底的悸動。
連續幾個夜晚,當魏無羨心滿意足地霸占著他的床榻沉沉睡去,藍忘機便會在燈下鋪開紙筆,凝神靜氣地作畫。
燭光跳躍,映著他專注而略帶苦惱的側臉。地上散落著許多揉皺的紙團,都是他覺得不滿意的廢稿。
他畫得極其認真,力求每一處細節都還原記憶,可越是如此,越覺得那最關鍵的神韻抓不住。
這晚,魏無羨被窗外的風聲驚醒。他習慣性地往身邊一摸,卻摸了個空。睜開惺忪的睡眼,隻見藍忘機披著外袍,正坐在案前,背對著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專注地寫著什麽。
昏黃的燭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背影,顯得格外沉靜,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藍湛?”魏無羨揉著眼睛坐起身,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這麽晚了,還不睡?在寫功課?” 他一邊說著,一邊趿拉著鞋,好奇地湊了過去。
藍忘機正全神貫注於筆下那雙眼睛的勾勒,試圖捕捉那抹微妙的光,猝不及防聽到魏無羨的聲音,心中一驚,手下意識地去遮擋案上的畫紙:“沒……沒什麽!”
然而已經晚了。
魏無羨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那張鋪開的宣紙上。
畫麵上,夷陵陰鬱荒涼的背景已然成型,枯樹、亂石、破敗的石碑都刻畫得十分傳神。
畫麵的中心,是一個身著整潔藍氏弟子服、麵容稚嫩卻神情清冷的小小身影正是年幼的藍忘機),他微微彎著腰,向畫麵另一側伸出一隻手。
而畫麵的另一側,是一個蜷縮在石碑旁、衣衫襤褸、幾乎看不清麵容的瘦小身影正是年幼的魏無羨)。
一隻沾滿汙跡的小手,正遲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向藍忘機攤開的掌心,指尖似乎將要觸碰到。
雖然還未完成,雖然人物的麵部尤其是魏無羨那部分還很模糊,但那場景、那氛圍……魏無羨瞬間就認出來了!
那是夷陵!是他們相遇的地方!
魏無羨的心髒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夾雜著酸澀瞬間湧上心頭。作為神明,他擁有漫長的記憶,但屬於“魏嬰”這個身份、在夷陵流浪的那些歲月,卻是漫長神生裏一段極其特殊、帶著強烈“人性”烙印的經曆。
灰暗、冰冷、孤獨,是那段記憶的主色調。而藍忘機的出現,他伸出的那隻幹淨溫暖的手,就像撕裂黑暗的第一道光。
他從未想過,藍忘機會把那個瞬間畫下來!而且畫得如此……用心。背景的陰森壓抑,藍忘機身影的清冷堅定,還有那個“自己”的弱小無助和那份小心翼翼的試探……都躍然紙上。
“你……”魏無羨的聲音有些發哽,他看向藍忘機,發現對方正緊張地看著自己,臉頰微紅,眼神裏帶著一絲不安和期待,還有被撞破秘密的羞窘。
“你畫這個做什麽?”魏無羨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伸出手指,想去觸碰畫紙上那個小小的、髒兮兮的自己。
“別碰!”藍忘機下意識地低呼,抓住了魏無羨的手腕,“墨……還未幹透。” 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用力。
魏無羨低頭看了看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藍忘機泛紅的臉頰和緊張的眼神,心中那點酸澀瞬間被一股洶湧的暖意和強烈的獨占欲所取代。
他的藍湛……在偷偷畫他們相遇的場景,想作為生辰禮送給他!這個認知讓他心尖發燙,比吃了十碟楓葉糖糕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