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李葉還是同意了他的邀請。
    並且在旁敲側擊之中，他通過榕樾帷了解到——《聊齋》裏麵的篇章在苦旅書院也算是秘密，甚至可以說是禁忌。
    並不是誰都能夠學習的。
    但李葉卻知道自己腦海裏關於聊齋全篇的故事都清晰異常。
    沒想到在自己金丹之後，穿越之前的記憶又以這種方式忽然示現，或許還能給他帶來不少幫助。
    他這樣想著，跟隨著榕樾帷向前。
    青雲路再次顯現。
    這一次隻是踏入其中不到七步。
    眼前的雲霧便直接散去。
    豁然開朗。
    雲霧散盡出現的是一片綿延不絕的古色古香的木質建築群，幾乎每一座建築都不一樣，精致的像是大匠師打造出來用於展示的模型。
    更遠處則是近乎於天水一色的湖泊，澄澈的天空觸手可及，簡直純淨的難以言喻，靈力在這裏構成了一顆顆四處散溢的光球，靜靜飄飛。
    有許許多多看起來有些潦草的妖靈在這裏生活。
    比如什麽蹦跳著的石頭，用樹葉圍成衣袍的小樹，直立行走的龜……
    老實說這一幕即便放在靈獸和妖怪的世界裏麵也顯得有些幼稚了。
    那些妖靈，確實是妖靈。
    但是……
    力量都非常弱小。
    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麽力量，維持著它們存在的力量，也就是那麽一點可以說是稍顯純淨的靈性。
    對於李葉這種修士而言。
    如果想，甚至隻需要神識輕輕一蕩，這些妖靈的力量就會土崩瓦解，連存在都無法維持。
    “這般弱小的妖靈麽。”
    李葉望著自由自在的妖靈們，“聖賢書啟迪靈智的能力就這般強大麽，萬事萬物皆可誕生靈性。”
    一旁傳來一道慈祥的女聲：
    “小友通天地之情，可有在苦旅書院研讀聖賢書的想法？一法通則萬法通，當初溯星道友就在書院裏麵當過先生，主講農學。”
    “若小友願意，我可以幫小友寫一封薦書。”
    “屆時小友誦讀聖賢書也定能讓不少妖靈誕生，於你而言不也是一道功德麽。”
    “……”
    怎麽每次到新的地方總有人想挖牆腳。
    對此李葉已經很淡定了。
    他循聲望去，眉頭微微一動。
    “見過前輩！”
    在遠處的竟是一位身上穿著白金色袈裟，戴著寶冠以及瓔珞，腦後有光相的慈祥女子，就像是佛門那邊的菩薩一樣。
    隻是被她這樣注視著，似乎就能感覺到心中的雜念全部消除。
    【名稱】：觀世淨楊柳·觀言在
    【心情】：平靜。
    【狀態】：自苦旅書院妖靈館驛之中觀世會館誕生出的楊柳妖靈，曾經受到過弘道境儒家修士誦讀的經文開智，擁有儒道和佛道雙方的偉力。
    並且她還得到過一位菩薩的淨瓶靈水點化。
    【可綁定】：傳自於烏巢的經書之靈。
    哈。
    這名字，還經過點化，甚至還需要烏巢的經書？
    李葉迅速意識到這確實是一位不得了的大能，起碼單單感知到的力量就是元嬰級別的。
    他剛想開口，對方卻注視著他的胸口，語氣之中帶著些許疑惑：
    “小友的身上似乎有一種慈悲的偉力。”
    “那是……樂善好施的力量。”
    “似乎還擁有蓮花的清香之氣。”
    李葉微微一笑。
    “前輩感知到的應該是我那不成器的靈寵的力量，些許微末之力，無需在意。”
    他的語氣平靜的很，似乎就隻是平平無奇的一件小事。
    觀言在聞言，頓時覺得這位小友真是有趣。
    若這還算是不成器的小事，那她這漫長歲月所見過的那些事情，可就真的連小事都比不上了。
    似乎曾經的溯星真人，也是這般意氣風發。
    她想起之前的事情，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小友說的也是，地歲先生正在等著，請小友跟我來吧。”
    榕樾帷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隻剩下她在前麵帶路，很快便抵達了一處古雅的亭子之中。
    一位看起來有些過分年輕呈現少年姿態的儒生正端坐在這裏，一旁還站著呂輕歌，他低眉垂眸的，連李葉過來也沒有抬頭看。
    倒是少年儒生抬起頭來。
    沒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題：
    “想必小友已經有了懷疑——懷疑是妖靈館驛的妖靈做出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恰好書院裏麵的幾位君子也有這種想法。”
    “可我卻不願意自證什麽。”
    “本就是欲加之罪，何須我來自證。”
    他這話明顯是對呂輕歌說的，這家夥臉上帶著點尷尬的表情，想說什麽但又不敢說。
    “咳咳。”
    李葉輕輕咳嗽一聲。
    先是行禮：“地歲前輩，您應該知曉我的想法——我受宗門諭令前來，真不想摻和這些鬥爭和傾軋。
    我已經有了法子。
    請前輩過目。”
    他道袍上的那株臘梅立刻脫離，直接蹦跳到了桌子上麵，在兩位妖靈和兩位人族修士的注視下，有些瑟瑟發抖，安撫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觀言在饒有興趣地開口道：
    “噢。”
    “這小家夥似乎是在小千世界的力量催生出的吧。”
    “它是水墨成靈，自然也能汲取水墨化作自己的靈力，不錯。”
    這話的意思就是她認可了這靈物確實有用。
    地歲卻思索了許久。
    最後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說道：
    “罷罷罷！”
    “此事與我妖靈館驛無關，若真是找到了什麽惡徒，書院直接處理掉便是。”
    “但聊齋的書頁必須歸還。”
    沒等呂輕歌臉色大變準備開口。
    他就看向李葉，嘴角微微上揚：“我要送給一位小友當做禮物，好歹也是我姐姐的後輩，我怎麽能不送點好東西呢？”
    李葉：“……”
    為什麽又是我？
    差一點他那良好的養氣功夫就被破了——苦旅書院算是禁忌的《聊齋》，要送給他一個外宗修士當禮物？
    這真的不是在害他嗎？
    ……
    呂輕歌最後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
    哦不對。
    他對李葉傳音道：“此事我師父他們早有預料，和道友無關，即便是聊齋那一篇被地歲先生送於道友，也算是道友的機緣所在。”
    說完之後他才離開了。
    老實說這慷慨的似乎有些過分了。
    等到他離開之後，李葉才望向地歲先生，直截了當地問道：“前輩那話，倒是真讓在下有些無奈了。”
    “這種傳承若是傳於外界……”
    地歲先生擺了擺手。
    這位少年形態的儒生閉著眼睛說道：“你的通情曲應該學的不錯，吹來聽聽吧。”
    李葉拿出通情曲。
    悠揚的樂聲在下一息便響徹整個亭子。
    輕盈的，散發著仙光的柳枝環繞著地歲先生，在這一刻他和李葉之間建立起了無法被窺探的聯係。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回答了李葉的問題：
    “苦旅書院向來是願意學就會教授，即便是外宗修士，隻要能夠學會，知識便是屬於你的。”
    “說來我也有些私心。”
    “妖靈館驛……或者說曾經館驛走出的一位畫道的後輩，和四時宗的一位真人做了許多荒謬之事，聊齋的那一篇連賠禮都算不上。”
    李葉有些驚訝。
    “您知道？”
    地歲嗬嗬一笑：“我自然知道，我和我姐姐的神通幾乎一致，那便是記錄一切發生過的事情。
    我走的便是史家的路子。
    但可惜的是，無論我如何勸慰，到底都避免不了那些糟糕的事情發生。
    能怎麽辦。
    我隻能彌補了。”
    話說到這裏他的神識也閉上了眼睛。
    李葉理解了他的意思——聊齋那章《素秋》就是給四時宗的賠罪之物以及他幫忙清理洞天的謝禮。
    那麽聊齋呢？
    還有他的那些靈卷呢？
    是要等到解決了這些事之後再好好調查麽。
    “您很信任我。”
    “那就請您幫我打開洞天吧。”
    “讓您親眼看一看這小家夥的能力。”
    地歲自然無不可揮了揮手，四周的景色驟然一變，從妖靈館驛變成了一片水墨的世界。
    ——這裏和之前的洞天不一樣。
    很明顯是另外一處洞天。
    不過隻要是水墨洞天就可以，其它的無所謂。
    李葉對掌心的臘梅說道：“那就拜托你了。”
    臘梅對著他晃晃腦袋當做點頭。
    而後直接落到了地上。
    以它為中心的土地之中流淌著的水墨立刻朝著它流淌而來，湧動進入到這株小小的臘梅體內。
    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大。
    枝幹變得粗壯。
    枝丫抽條向著周圍生長。
    一朵朵水墨梅花在它的枝幹之上盛放。
    取而代之的是土地之中那水墨的力量被全部吸收掉，而且沒有之前那種回流的情況出現。
    當康花參豚已經在到處亂跑亂拱，看似毫無章法地將自己身上的小花花灑落到了土地之上，將有些灰白失色的土地變得油汪汪黑黢黢的。
    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約莫數十畝土地就恢複了原樣，壓根就不用查看，肉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土地一定是極其肥沃的，種地肯定能夠豐收。
    地歲看著這裏，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抹笑容。
    “多謝小友了。”
    “依你看這淨化之後的土地應該種些什麽？”
    ——這話問的是真心實意的，在種地這方麵還是沒有人比得上四時宗，這裏被淨化出來之後肯定是要妥善利用的。
    畢竟苦旅書院是真的很缺糧食。
    不僅書院內部的學生們一頓就要吃掉上千斤的米，還要時不時拿出去一些給外麵的凡人，窟窿不能說是越來越大也差不多了。
    所以隻要現在能夠拿來種地的地方，他們都不會放過，趁早種還能趁著李葉還在此地，詢問些建議。
    “種什麽？”
    李葉想了想：“經過淨化之後此地的土壤靈力構成還是有些複雜，想直接拿來種植還是不太行，不過我倒是還真有個想法。
    可以先種植一些桑樹並且養這種蠶，它們所產出的所有蠶絲，我都會收了，無論多少都可以。”
    在這裏他指的桑樹自然就是盈曜靈桑，而蠶則是他那邊已經養了好幾代的空墨靈蠶，那些家夥就是需要水墨靈力才能生長的。
    此地被淨化過一次之後殘留的水墨正好可以作為養育它們的沃土。
    它們會持續吸收掉土地裏麵殘留的些許微乎其微的水墨，真正的將這處洞天化作能夠種植基礎作物的所在。
    “好。”
    “那就按照你的安排。”
    “我會讓書院裏的先生向四時宗發正式的文書。”
    地歲自剛才開始似乎一直都樂嗬嗬的。
    配上他那張略顯稚嫩的娃娃臉，完全不像是已經活了近乎萬年的，位高權重的妖靈館驛的長老。
    這一點李葉倒是有些猜想。
    像是經曆了那麽多，又真正有實權在身，那種權勢養出的氣質真的可以讓地歲平靜對待大多數的事情——像是李葉，現在的心態也愈發平和了。
    不過。
    “地歲先生。”
    “這裏不是《聊齋誌異·素秋》那一篇故事之中的蠹魚精俞士忱搞出來的事情麽。”
    “他到底在什麽地方？”
    對於李葉的詢問，地歲倒是並不驚訝。
    “你果然已經知道了到底是什麽，如今書院的小一輩，有你這份見識的頂多也就三四人罷了。”
    “你且在這裏站著。”
    “我要將那家夥留在這裏的分身逼出來了。”
    地歲向前邁了一步。
    那光裸著的腳掌直接踩在了水墨的地麵。
    “叮……”
    似乎有一道輕響。
    遠處的天際之中就像是被震動了一樣，有無數的，極其細小的銀灰色蟲豸自空間之中震落。
    密密麻麻，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
    它們隨意地吞吃著能夠看到的一切，無論是天空大地還是人類，隻要是被它們所吞噬的，都會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徹底抹去了一般。
    蠹魚精！
    這就是傳說之中那些墨跡成精的書蟲！
    然而還沒等李葉凝眸看去，想看清楚它們到底是什麽情況，一片銀杏的葉子便從天空向下落去。
    須臾之間就自天空墜落到大地。
    然後。
    所有的蠹魚精就像是風化了一樣，銀灰色變得蒼白，風輕輕一吹就化作了無數的粉塵飄飛在天地之中。
    簡直就像是祭祀燃燒起的紙灰。
    那麽多的蠹魚精就這樣被地歲輕描淡寫的抹去。
    地歲捏住了一片沒有燃盡的紙灰，遞給了李葉，示意李葉看一看。
    那是……
    梅靈卷的一片殘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