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唐國公府的四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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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暮色總帶著層朦朧的金紗,將宮牆的琉璃瓦染得像熔了的金子。呂媛提著裙擺穿過朱紅宮廊,廊下的宮燈剛被點亮,暖黃的光映在她鞋麵的珍珠上,晃得人眼暈。她身後跟著三十二個內侍,兩人一組抬著沉甸甸的木箱,箱底與金磚地麵摩擦,發出沉悶的"咯吱"聲,聽著卻比任何樂曲都讓人安心——那裏麵是一百五十萬貫銅錢的寶貝,是曲江池畔一日之間蒸騰起的熱氣,是她交差時最硬氣的底氣。
    "郡主殿下,陛下正在偏殿看賬呢。"守在殿門口的小黃門笑著迎上來,眼尖地瞥見木箱鎖扣上的鎏金花紋,眼神裏多了幾分敬畏。
    呂媛點點頭,深吸了口氣。裙擺上還沾著東坊的塵土,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濡濕,可她抬手理了理衣襟時,指尖是穩的。來的路上她已經在心裏把說辭過了三遍,從商戶們起初的踟躕,到李淵叔侄擲銅錢時的騷動,再到最後搶著簽文書的熱潮,每一個細節都打磨得恰到好處——既不能顯得自己居功,又得讓楊國奇明白,這場勝仗打得有多漂亮。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淡淡的檀香撲麵而來。楊國奇正坐在紫檀木大案後,手裏捏著支狼毫,案上攤著疊賬冊,墨跡在宣紙上暈開淺淺的雲紋。他穿了件藏青色的蟒紋常服,領口的盤扣鬆了兩顆,露出裏麵月白的中衣,看著倒不像個君臨天下的皇帝,反倒有幾分帳房先生的銅臭之氣。
    "陛下。"呂媛盈盈下拜,裙擺掃過冰涼的地磚,發出細碎的聲響,"臣女呂媛,奉您之命售賣曲江池期房,今日共得銅錢一百五十萬貫,特來複命。"
    楊國奇的筆頓了頓,墨滴在賬冊上洇出個小黑點。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呂媛身上,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裏,此刻閃著實打實的驚喜。"一百五十萬?"他放下筆,聲音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揚高,"禦妹,你且再說一遍。"
    "回陛下,確是一百五十萬貫。"呂媛保持著跪拜的姿勢,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其中現錢占七成,餘下的以田契、商鋪抵押,都已由賬房驗過,折價公允。"
    楊國奇站起身,案後的陰影從他身上移開,露出腰間玉帶的暗紋。他走到呂媛麵前,繞著那幾口木箱轉了圈,抬手敲了敲箱蓋,沉悶的回聲裏裹著銅錢的震顫。"好,好啊。"他連說兩個好字,轉過身時,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了,"朕原以為能有一百萬貫就不錯了,沒成想你竟給了朕這麽大一個驚喜。"
    呂媛這才敢抬頭,臉頰微微泛紅"陛下過獎了。曲江池本就是塊寶地,陛下遠見卓識,早就算準了此地會興旺,臣女不過是依令行事,僥幸促成罷了。"
    "僥幸!?"楊國奇笑了,伸手扶她起來,"東坊那些老狐狸,哪個不是揣著秤砣過日子?沒有你的法子,他們能乖乖掏錢?"他指了指案上的賬冊,"上個月朕讓戶部去催鹽稅,那些商戶哭窮的本事比做買賣還厲害,可見不是沒錢,是信不過。"
    呂媛順勢站起身,垂著眼簾道"臣女也費了些周折。起初眾人都在觀望,連王記綢緞莊的王掌櫃都隻敢遠遠看著,直到"她故意頓了頓,見楊國奇眼中露出好奇,才繼續說道,"直到唐國公李昞家的四公子李淵,帶著他的小侄子李博乂來了。"
    "李淵?"楊國奇的眉峰挑了挑。這個名字他不陌生,是獨孤皇後的親外甥,李昞的小兒子。聽說李昞過世得早,幾個兒子裏就這個李淵活得最周正,隻是年紀尚輕,還沒承襲爵位,平日裏在長安城裏不算起眼。
    "正是。"呂媛把那日的情景細細道來,從李淵如何看中地段,到他提議用擲銅錢的法子讓李博乂決定,再到連續三次擲出正麵後,商戶們如何像被點燃的柴草般哄搶——她特意描了李博乂攥著銅錢時的緊張,描了李淵站在人群裏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連銅錢落地的脆響都形容得活靈活現。
    "皇帝哥哥、那孩子才七歲,舉著銅錢跳起來的時候,王掌櫃第一個就衝上來了,喊著要定甲字鋪旁邊的位置。"呂媛說到這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信李淵的眼光。都說唐國公府的這位四公子看著年輕,可心裏亮堂,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楊國奇聽完,指尖在案上輕輕叩著,發出"篤篤"的聲響。殿外的風卷著槐樹葉飄過窗欞,影子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他想起去年宮宴上,獨孤皇後拉著他說的話"我那外甥李淵,看著悶,實則心裏跟明鏡似的,你多照看些。"當時他隻當是姐妹之們客氣,沒往心裏去,如今聽來,這孩子倒是比他想的更有城府。
    用孩童擲銅錢做幌子,既買了鋪子,又給足了楊家臉麵,還不動聲色地帶動了整個商鋪的售賣——這份心思,可不像是個沒經過事的少年郎能有的。
    "這李淵,倒是有趣。"楊國奇低聲喃喃,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十一萬貫,說擲就擲了,倒有他父親李昞當年的氣魄。"他忽然轉頭對身邊的內侍說,"傳朕的旨意,三日後,宣李淵入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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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清晨,李淵站在宮門外的石獅子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素銀帶鉤。他穿了件半舊的湖藍色襴衫,是母親生前為他縫製的,領口的漿洗得有些發白,卻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身後跟著的小廝捧著個錦盒,裏麵是他挑了半宿的見麵禮——一軸顧愷之的《洛神賦》摹本,是他前幾日從西市胡商手裏淘來的,聽說楊國奇素來愛這類字畫。
    "李公子,裏麵傳話了,讓您進去。"安公公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
    李淵深吸一口氣,將錦盒遞給小廝,整了整衣襟,跟著小黃門往裏走。宮道兩旁的鬆柏修剪得整整齊齊,像兩列肅立的衛士,陽光透過枝葉灑在青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磚縫中間,心裏卻在飛快地盤算——楊國奇突然召見,是為了曲江池的事?還是姑母在背後說了什麽?
    穿過三道宮門,終於到了偏殿。楊國奇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裏搖著柄檀香扇,見他進來,便放下扇子,指了指對麵的繡墩"坐吧。"
    李淵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筆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既不顯得拘謹,也沒有過分的熟稔。"臣李淵,謝陛下賜座。"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厚重。
    楊國奇打量著他。這孩子才十六歲,身量已經快及成年人,眉眼間依稀有李昞的影子,隻是眼神更柔和些,像浸在水裏的墨石,看著溫吞,實則藏著勁。他想起呂媛說的"連續三次正麵",忽然覺得這孩子的沉穩裏,藏著股讓人看不透的韌勁。
    “膠聽聞那日曲江池的鋪子,是你讓博乂擲銅錢定的!?"楊國奇先開了口,語氣像是閑聊。
    李淵抬起頭,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回陛下,確有此事。博乂年幼,覺得有趣,臣便順著他玩了玩。"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臣也瞧著曲江池是塊好地,陛下規劃的禦道和水榭,將來定能讓這裏成長安勝景,就算沒有銅錢的事,臣也打算買幾間鋪子的。"
    這話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擲銅錢的緣由,又捧了楊國奇的決策,還透著點少年人的坦誠。楊國奇心裏暗暗點頭,臉上卻不動聲色"哦?你倒說說,哪裏好?"
    李淵想了想,說道"臣去年在隴州時,見過不少西域商人,他們都說長安的曲江池比洛陽的金明池更有靈氣。如今陛下要在此修禦道,將來南來北往的客商,定會把這裏當作歇腳的去處。商鋪挨著水邊,夏天能納涼,秋天能看月,做酒樓、茶館都合適,不愁沒有生意。"
    他說得條理分明,不像隨口附和,倒像是真的琢磨過。楊國奇扇著扇子的手停了,目光裏多了幾分認真"你既看得這麽透徹,可知為何那些商戶起初不肯買?"
    "怕。"李淵張嘴吐出一個字。
    "怕!?楊國哥一臉狐疑的望著李淵,示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見楊國奇示意他繼續,便說道,"這群商賈怕陛下的規劃變了,怕池邊的水患,怕投了錢收不回成本。商戶們做買賣,為的是利、求的是穩,臣那天讓博乂擲銅錢,也是想告訴他們,這事穩當——連孩童的運氣都站在這邊,他們還有什麽好怕的?"
    這話一出,楊國奇徹底笑了。他原以為這孩子隻是有眼光,沒成想連人心都看得這般通透。用孩童的"天意"破商戶的"疑慮",這手段,比朝堂上那些大臣的奏章要管用得多。
    "好一個"連孩童的運氣都站在這邊"。"楊國奇放下扇子,站起身走到李淵麵前,"李淵,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見識,實屬難得。"他沉吟片刻,語氣變得鄭重,"朕身邊正好缺個機靈的年輕人,太子楊勇也需要個伴讀,一同學習政務。朕想讓你做千牛備身,平日裏跟在朕身邊,隨太子一同聽政,你可願意?"
    李淵的心猛地一跳。千牛備身雖隻是個六品官,卻能時常伴隨君側,是多少世家子弟擠破頭都想得到的機會。更重要的是,能與太子一同學習,意味著他能接觸到最核心的政務,這對尚未有任何官職的他來說,是一步登天的機遇。
    他立刻起身跪地,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依舊保持著沉穩"陛下信任,臣感激涕零!臣定當盡心侍奉,隨太子殿下好好學習,不敢有絲毫懈怠!"
    楊國奇看著他伏在地上的背影,陽光從他肩頭淌過,在青磚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這孩子的後背挺得筆直,像株剛勁的小鬆,透著股不肯彎折的氣性。他忽然想起李昞臨終前托孤時說的話"我這小兒子,看著溫吞,實則骨頭硬,將來定能撐起李家。"
    "起來吧。"楊國奇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從明日起,你便入千牛衛當值,朕會讓人把東宮的課業給你送來。"
    李淵叩首謝恩,起身時,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的流雲,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填滿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隻在長安城裏閑逛的世家子,他的腳下,正鋪開一條通往更廣闊天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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