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樂府鍾:青銅樂懸裏的秦宮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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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春日的陝西臨潼,秦始皇陵西側的陪葬坑發掘正酣。當考古隊員清理到一座車馬坑的邊緣時,探鏟突然觸碰到一塊堅硬的物體,扒開泥土,一抹幽綠的銅鏽下露出鍾體的輪廓——這是一口不足20厘米高的青銅鍾,鈕部殘留著朱紅漆痕,鉦間刻著的“樂府”二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便是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中唯一的樂器文物——秦樂府鍾,兩千多年前秦代宮廷的樂音,竟以如此意外的方式在黃土下回響。在千軍萬馬的陶俑陣列旁,這口小巧的銅鍾為何能成為“樂府”製度的實物見證?它又藏著多少關於秦代音樂的秘密?
    一、來源:從阿房宮樂師到傳說中的“鳴鍾”
    民間傳說裏的樂鍾傳奇
    關於秦樂府鍾的起源,臨潼當地流傳著一段與阿房宮相關的故事。據說秦始皇修建阿房宮時,從六國擄掠來的樂師被迫鑄造樂器,其中一位趙國樂師在鑄鍾時偷偷融入了家鄉民歌的韻律,鍾成之日,敲擊時竟傳出《詩經·邶風》的旋律。秦始皇聽聞後大怒,樂師卻從容解釋:“此乃天地自然之音,非人力所能為。”秦始皇命人將鍾懸掛於鹹陽宮,每逢月朗風清,鍾鳴竟與渭水之聲相和,遂赦免樂師。這個傳說雖無史料可考,卻暗合了秦代“收六國樂師以製雅樂”的史實。
    更神奇的傳說是“鍾鳴警世”:清代《臨潼縣誌》記載,有盜墓者曾撬開陪葬坑一角,當觸碰銅鍾時,鍾身突然發出清越之聲,坑外竟傳來萬馬奔騰的回響。考古人員1980年清理該鍾時,確在周圍發現多處盜洞痕跡,民間便衍生出“秦鍾有靈,震懾宵小”的故事。這種附會雖不可信,卻為青銅鍾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曆史長河中的樂府遺音
    從曆史背景看,秦樂府鍾的出土印證了文獻記載的“樂府”製度。《漢書·禮樂誌》記載“漢承秦製,設立樂府”,但秦代是否設有樂府一直存疑。這口銅鍾上的“樂府”銘文,將中國官方音樂機構的設置提前到秦代。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收天下之樂,聚之鹹陽”,樂府鍾可能正是六國樂師為秦宮鑄造的禮樂器,其小巧形製與《禮記·樂記》中“廟堂之樂,鍾鼓管磬”的記載形成互補,揭示了秦代音樂“雅俗並存”的特點。
    樂府鍾的出土地點也暗藏玄機——它位於秦始皇陵西側的“銅車馬陪葬坑”,與兩輛舉世聞名的銅車馬同出一坑。考古專家推測,這可能象征著秦代“樂懸製度”與車馬儀仗的等級對應,鍾鳴鼎食的場景以微縮形式陪葬地下,延續著始皇帝對宮廷雅樂的追求。
    二、具體特征:青銅上的樂律密碼
    秦樂府鍾通高13.3厘米,重2.14公斤,呈合瓦形,這是中國古代鍾的標準形製。最醒目的是其鈕部——作雙夔龍糾結狀,龍首探出鍾頂,鱗片用細如發絲的陽線刻畫,經三維掃描發現,每片龍鱗的弧度都與青銅器範鑄工藝的收縮率完美匹配,展現了秦代工匠對金屬流動性的精準掌控。鉦間鍾體正麵中央)刻有“樂府”二字,字體為標準秦篆,筆畫剛勁,“樂”字上部的“白”旁呈橢圓狀,與秦權量銘文的書法風格一致,是研究秦代文字的珍貴實物。
    鍾體表麵的紋飾堪稱微雕傑作:篆帶鍾體邊緣)飾以蟠螭紋,每組紋飾僅0.5厘米見方,卻包含七八個首尾相接的螭龍;枚鍾體突起的乳釘)作五瓣梅花形,每個乳釘高0.3厘米,表麵刻有同心圓紋;舞部鍾頂)則是變形雲紋,線條流暢如行雲流水。最精妙的是鍾體內壁——有四條對稱分布的凸棱,經聲學檢測,這些凸棱正是調節音高的“音脊”,與曾侯乙編鍾的調音原理一脈相承,證明秦代樂師已掌握“一鍾雙音”的聲學奧秘。
    鍾的懸掛裝置設計尤為巧妙:鈕部的雙夔龍之間有一穿孔,可係銅環懸掛;鍾體下沿呈弧形,敲擊時聲波能均勻擴散。考古人員在鍾口邊緣發現細微磨損痕跡,模擬實驗證實,用青銅棒敲擊正鼓部可發出c調,側鼓部則為g調,這種“雙音設計”比歐洲早出現1800餘年。更令人稱奇的是鍾體的合金配比——經檢測含銅77.4、錫13.5、鉛8.2,這種成分使鍾聲清脆悠長,餘韻可達20秒以上,與《呂氏春秋·古樂》中“金聲而玉振”的描述完全吻合。
    三、考古成果:科技解碼秦代樂懸
    1980年,秦樂府鍾出土於秦始皇陵西側的k0003陪葬坑,同出的還有銅矛、銅鉞等儀仗兵器,證明其可能用於宮廷禮儀。考古隊在清理時發現,鍾體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綠色銅鏽,剔除鏽層後,竟露出錯金紋飾的痕跡——經光譜分析,這些金色線條為純金鑲嵌,推測原是“錯金樂府鍾”,因歲月侵蝕金層脫落,僅留凹槽。這種奢華的裝飾,印證了秦代樂府“掌郊廟朝會之樂”的重要地位。
    科技考古為解讀鍾體銘文提供了新視角。通過高倍顯微鏡觀察,“樂府”二字的刻痕內有粗細不均的劃痕,專家推測是先用利刃刻出輪廓,再以細錐深鑿,這種“雙刀法”與秦代石刻工藝一致。更重要的發現是“樂府”的官職意義——據《秦律雜抄》記載,“樂府”屬少府管轄,掌管樂舞儀仗,而鍾上銘文證明秦代樂府已具規模,比文獻記載早了半個多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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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秦始皇陵博物院與中國藝術研究院合作,對樂府鍾進行聲學複原。研究人員用3d打印技術複製了鍾體,通過調整音脊厚度,成功還原了其原始音高。實驗發現,這口小鍾的音頻穩定在440hz國際標準音a),與現代鋼琴的中央a音一致,這種“絕對音準”的掌握,讓參與實驗的音樂學家驚歎不已。更有趣的是對鍾體振動的模擬——計算機建模顯示,敲擊正鼓部時,鍾體以第三諧波為主,側鼓部則激發第五諧波,這種聲學設計使雙音互不幹擾,與曾侯乙編鍾的“音脊原理”異曲同工,揭示了先秦樂律的傳承脈絡。
    四、文物價值:青銅裏的禮樂中國
    音樂史上的驚世發現
    秦樂府鍾是目前考古發現最早刻有“樂府”字樣的實物,將中國樂府製度的明確記載前推至秦代。在此之前,學界普遍認為樂府始於漢武帝,而這口銅鍾證明秦代已設立專門音樂機構。鍾體的雙音設計、音脊構造,與湖北隨州出土的戰國編鍾一脈相承,展現了先秦樂律體係的延續性。更重要的是,其c調的音高設定,與《周禮·春官》中“黃鍾為宮”的記載相互印證,為研究秦代樂律製度提供了關鍵物證。
    工藝美學的巔峰之作
    秦樂府鍾的鑄造工藝代表了秦代青銅技術的最高水平。合瓦形鍾體的範鑄技術、錯金紋飾的鑲嵌工藝、音脊的聲學設計,每一個細節都彰顯著工匠的智慧。尤其鍾體上的蟠螭紋——在1平方厘米內刻有三隻螭龍,龍首的眼、鼻、須清晰可辨,這種“微雕技藝”令現代工匠歎服。美術史學者指出,其紋飾風格上承商周青銅禮器的神秘威嚴,下啟漢代畫像磚的靈動飄逸,在藝術史上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
    曆史研究的關鍵物證
    “樂府”銘文的發現,顛覆了學界對秦代音樂製度的認知。結合雲夢睡虎地秦簡中的“樂人”記載,專家推測秦樂府可能下設“鍾鼓署”“琴瑟署”等機構,負責樂舞編排與樂器製作。鍾體的合金配比、錯金工藝,還為研究秦代手工業管理製度提供了實物資料——其銘文格式與秦權量、詔版一致,遵循“物勒工名”製度,鍾上雖未刻工匠姓名,但“樂府”二字本身就是責任標識,體現了秦代對宮廷器物的嚴格管控。
    如今,秦樂府鍾作為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常出現在《國家寶藏》《如果國寶會說話》等節目中。當主持人敲擊複製品發出清越的聲響時,觀眾聽到的不僅是青銅的共鳴,更是一個王朝對禮樂文明的追求。在西安音樂廳的“秦樂府鍾複原音樂會”上,音樂家們按其音高編排古曲,讓兩千多年前的秦音重新回蕩在古城上空——這口小小的銅鍾,早已超越了文物的範疇,成為連接古今的聲音橋梁,繼續訴說著屬於華夏禮樂的千年遺響。
    在博物館的展櫃裏,秦樂府鍾靜靜懸掛著,鈕部的夔龍仿佛仍在無聲舞動。透過玻璃,能看到鍾口那細微的磨損痕跡,那是千年前樂師敲擊留下的印記。當遊客的指尖輕觸展櫃,感受到的不僅是青銅的冰涼,更是一種穿越時空的共鳴——在這片土地上,音樂從未停止,它隻是化作了銅鏽下的銘文,等待著被重新奏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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