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夏褐釉剔花纏枝牡丹紋罐:青海出土的絲路陶瓷藝術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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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盛夏,青海互助縣丹麻鄉的麥田裏,老農李大爺的鋤頭突然碰到一塊堅硬的陶片。當他扒開泥土,一個布滿褐色釉彩的陶罐露出半截——罐身上纏繞的牡丹花紋在陽光下閃著金屬光澤,剔刻的花瓣紋路裏還嵌著千年的黃土。這件高32.5厘米、口徑15.8厘米的西夏褐釉剔花罐,如今靜靜陳列在青海省博物館,其表麵深淺交錯的釉色與流暢的纏枝紋,不僅訴說著西夏王朝的陶瓷工藝巔峰,更揭開了青海作為絲綢之路文化十字路口的神秘麵紗。
一、黃土麥田裏的西夏密碼:陶罐的發現與形製解碼
在博物館的恒溫展櫃中,褐釉剔花纏枝牡丹紋罐以夾砂黃土為胎,通體施褐黃色釉,釉層厚薄不均處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醬色,仿佛大漠落日的餘暉。器物造型為典型的西夏小口鼓腹罐,口沿外侈,短頸溜肩,腹部渾圓如孕婦的身軀,底部內凹成圈足,這種設計既便於儲存液體,又能在幹燥的高原環境中穩定放置。最引人注目的是器身的剔花裝飾:工匠先在坯體上施滿褐釉,待釉層半幹時,用尖細的工具剔刻出纏枝牡丹紋,露出下層淺黃的胎色,形成“紅花綠葉”的視覺效果。
牡丹紋的布局暗藏玄機。罐身共裝飾兩組纏枝牡丹,每組三朵盛開的花朵,花瓣呈雙層複瓣狀,外層花瓣舒展如碟,內層花瓣卷曲似拳,花蕊以細密的篦紋表示。花枝纏繞交錯,形成連續的波狀紋,在腹部形成流動的韻律感。更精妙的是,花葉的翻卷方向與罐體的弧度完美契合,俯視時可見牡丹紋呈順時針旋轉,仿佛有生命般在陶胎上生長。這種對植物形態的藝術化處理,在同期的西夏瓷器中極為罕見,與寧夏靈武窯出土的剔花瓷器相比,青海這件的花瓣輪廓更圓潤,葉脈刻劃更深峻,顯示出獨特的地域風格。
陶罐的發現過程充滿戲劇性。1983年,丹麻鄉農民在平整土地時發現了這座西夏時期的墓葬,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聞訊後立即展開搶救性發掘。除陶罐外,墓葬還出土了銅質帶扣、鐵剪、瓷碗等器物,墓主人為一位中年男性,其身旁的陶罐內殘留著碳化的穀物,經檢測為粟和蕎麥的混合物,反映了西夏時期青海地區的農業結構。更令人稱奇的是,陶罐肩部殘留著三道繩索勒痕,痕跡內釉色磨損嚴重,顯示其曾被長期使用,這種“實用與美觀並存”的現象,折射出西夏人對器物功能的多元認知。
二、考古地層中的文明切片:丹麻墓葬群的多維解讀
丹麻墓葬群的發掘,為我們揭開了西夏時期青海地區的社會麵紗。這片墓地位於湟水北岸的二級台地上,共清理出12座墓葬,均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向多朝西北,與西夏王陵的朝向一致。褐釉剔花罐出土的7號墓位於墓地中心區域,墓坑長2.8米、寬1.5米,規模是普通墓葬的1.5倍,其墓壁塗抹的白灰麵上,隱約可見用赭石繪製的卷草紋,與陶罐上的纏枝紋形成呼應,暗示著墓主可能與西夏的宗教或藝術領域有關。
科技考古的介入揭示了更多細節。對陶罐胎土的中子活化分析顯示,其原料來自青海本地的黏土,含有較高的鐵和鋁元素,與寧夏靈武窯的胎土成分差異明顯,印證了西夏時期青海存在獨立的製瓷窯場。而褐釉的成分檢測顯示,其主要著色劑為氧化鐵fe?o?),含量達8.7,與甘肅武威出土的西夏瓷器釉色相近,暗示著跨區域的技術交流。更耐人尋味的是,陶罐內壁附著的釉滴呈現出“淚痕”狀,這是高溫燒製時釉料流動形成的特殊效果,在同期的宋瓷中被稱為“兔毫釉”,西夏工匠將這種南方窯口的技術嫁接到北方陶罐上,展現出非凡的工藝創造力。
<7墓還出土了一件中原風格的青白瓷碗,其造型與江西景德鎮窯產品一致,碗底刻劃的“富貴”二字,是典型的宋遼時期吉祥語。此外,墓中發現的銅帶扣上裝飾著突厥風格的動物紋,鐵剪的形製則與吐蕃鐵器相似。這種文化混搭現象在青海西夏墓葬中極為常見,考古學家認為,這反映了西夏統治下的河湟地區作為“民族走廊”的特殊地位——這裏既是西夏與吐蕃的交界地帶,也是絲綢之路青海道的必經之路,多元文化在此碰撞融合,形成了獨特的物質文化麵貌。
三、剔花工藝的符號學解碼:牡丹紋裏的生死哲學
褐釉剔花纏枝牡丹紋罐最震撼之處,在於其對生命意象的藝術表達。牡丹作為中國傳統花卉,在唐代被尊為“國色天香”,象征著富貴與繁榮。而西夏人將牡丹紋大規模運用於瓷器裝飾,除了受中原文化影響外,更賦予其獨特的宗教內涵。在西夏文《佛說阿彌陀經》寫本中,牡丹常與蓮花、寶相花並列,作為西方淨土的象征花卉,罐身上盛開的牡丹紋,可能暗含著墓主對往生淨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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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花工藝的選擇也暗藏深意。西夏瓷器裝飾技法豐富,包括刻花、劃花、印花、剔花等,其中剔花工藝難度最高,需要工匠在施釉的坯體上精準控製刀具的深淺,既要剔除多餘的釉層,又不能傷及胎體。這件陶罐的剔花深度控製在12毫米,露出的胎色與褐釉形成鮮明對比,花瓣邊緣的釉層保留完好,形成立體的浮雕效果。這種工藝與同時期遼代的“遼三彩剔花”有相似之處,但西夏工匠更注重紋飾的流暢性,線條轉折處極少有停頓痕跡,顯示出高超的刀具掌控能力。
牡丹紋的構圖方式也值得玩味。罐身的纏枝紋呈“s”形延展,這種曲線構圖與西夏岩畫中的動物奔跑軌跡相似,體現了遊牧民族對動態美的追求。而每朵牡丹的花心都對準罐體的中軸線,形成對稱布局,又融入了中原傳統的“中正平和”審美。這種“遊牧動感與農耕秩序”的結合,在西夏藝術中頗具代表性,如內蒙古黑水城出土的西夏唐卡,人物造型多取動態姿勢,但畫麵布局嚴格遵循對稱原則,與陶罐的紋飾設計異曲同工。
四、從河湟到興慶:陶罐的文明坐標
在西夏文明的脈絡中,褐釉剔花纏枝牡丹紋罐占據著特殊地位。與寧夏靈武窯出土的同類器物相比,青海這件的釉色更深沉,剔花力度更遒勁,可能反映了不同窯場的技術傳統。靈武窯作為西夏官窯,產品以白地黑花為主,裝飾風格偏細膩;而青海地區的西夏瓷器可能更多服務於地方貴族,裝飾風格更顯粗獷豪放,這種差異反映了西夏王朝“中央與地方”的文化多樣性。
在絲綢之路的文明坐標係中,這件陶罐更顯獨特。其褐釉技術與波斯薩珊王朝的鉛釉陶存在微妙聯係,而剔花工藝又與中亞地區的金屬器鏨刻技術有異曲同工之妙。更令人稱奇的是,牡丹紋的花瓣造型與新疆和田出土的喀喇汗王朝織物上的花卉圖案高度相似,顯示出西亞藝術對西夏裝飾的影響。冶金考古顯示,陶罐的胎土中含有微量的石英砂,這種羼和料的使用方法與西亞陶器相似,卻又結合了中原的製陶工藝,體現了“西技中用”的文化融合。
當參觀者駐足青海省博物館的展櫃前,目光掠過陶罐表麵的每一道剔刻痕跡,仿佛能觸摸到千年前西夏工匠的體溫。這件褐釉閃爍的陶製重器,不僅是河湟地區西夏文化的物質見證,更是絲綢之路青海道作為文明熔爐的生動寫照。從互助丹麻的黃土墓到博物館的玻璃展櫃,西夏褐釉剔花纏枝牡丹紋罐始終在訴說:真正的文明瑰寶,永遠誕生於不同文化的碰撞與交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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