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護臂:千年織錦星象密碼與絲路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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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沙海遺珍:尼雅廢墟下的驚世發現
1995年10月,塔克拉瑪幹沙漠南緣的尼雅遺址正被秋日的風沙籠罩。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隊員們在一座雙人合葬墓中,輕輕撥開覆蓋棺木的淤泥——當棺蓋開啟的刹那,一束陽光恰好穿過遺址上空的沙塵,照亮了墓主人右臂上那方色彩絢爛的織錦。紅、藍、白、綠、黃五色絲線在千年時光裏未曾褪色,八個漢隸大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如同驚雷,在沉寂的尼雅廢墟上炸響。<8的古墓,屬於漢代精絕國的貴族墓葬。與錦護臂一同出土的,還有“討南羌”織錦殘片,二者紋樣、工藝如出一轍,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風沙掩埋的邊疆往事。而尼雅遺址的故事,要追溯到更早的1901年——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在塔克拉瑪幹沙漠中發現了這片被流沙吞噬的古城,出土的佉盧文木牘中記載著“精絕國”的名字,讓《漢書·西域傳》裏“精絕國,王治精絕城”的寥寥數語,終於有了具象的考古印證。
錦護臂的主人是誰?考古學家在墓中發現了弓箭、箭箙等兵器,推測墓主可能是一位精絕貴族武士。而這方織錦為何會出現在西域沙漠中的墓葬裏?或許要從漢武帝時期張騫“鑿空”西域說起。當絲綢之路上的駝鈴搖響,中原的織錦技術隨著商隊傳入西域,而“五星出東方”的星象占辭,也以最華美的姿態,成為漢文化與西域文明交融的見證。
二、天工開物:織錦裏的宇宙密碼與工藝奇跡
錦護臂呈圓角長方形,長18.5厘米,寬12.5厘米,恰如一方裹住手臂的絲綢信箋。湊近細看,五色絲線以經線顯花的技法織就,圖案自上而下分為三部分:最上方是“五星出東方”的篆體漢字,字體飽滿流暢;中部環繞著鳳凰、鸞鳥、麒麟、白虎等瑞獸,瑞獸之間穿插著雲朵與星辰;下方則是“利中國”三字,與上方文字呼應。令人稱奇的是,每平方厘米的織物上,竟有112根經線和34根緯線,這種被稱為“五星錦”的織造工藝,代表了漢代織錦技術的巔峰。
“五星出東方”並非偶然的吉祥話。《史記·天官書》記載:“五星分天之中,積於東方,中國利;積於西方,外國用兵)者利。”五星指歲星木星)、熒惑火星)、填星土星)、太白金星)、辰星水星),當五星在東方天空聚合,古人認為這是天降祥瑞,利於中原王朝。而漢代讖緯文化盛行,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將星象與國運緊密相連。這方織錦或許是漢廷贈予西域貴族的禮物,既彰顯中原王朝的天命所歸,也暗含對邊疆安定的期許。
在新疆博物館的文物修複室裏,專家們曾用顯微鏡觀察錦護臂的絲線——這些以蠶絲為原料的纖維,經過朱砂、石綠、靛藍等礦物顏料染色,曆經兩千年仍鮮豔如初。更令人驚歎的是,織錦采用了“通經斷緯”的複雜工藝,每一種顏色的絲線都需要在特定區域單獨顯花,這意味著織工必須像現代計算機編程一樣,預先設計好圖案的經緯走向,稍有差池便前功盡棄。這種工藝在當時隻有長安的官營織室才能掌握,卻出現在萬裏之外的尼雅遺址,足見漢代中原與西域的技術交流已達驚人高度。
三、考古拚圖:尼雅遺址揭示的絲路文明網絡<8號墓中,考古隊員還發現了一具保存完好的男性幹屍,其頭戴的錦帽與護臂紋樣相似,身旁的木碗裏甚至殘留著葡萄酒的痕跡。這些隨葬品勾勒出精絕國貴族的生活圖景:他們穿著中原織錦,飲用西域葡萄酒,使用漢式漆器,同時保留著本地的喪葬習俗。這種文化混搭的現象,在尼雅遺址屢見不鮮——佉盧文木牘上出現了“漢精絕王”的字樣,說明精絕國既臣服於漢王朝,又保留著本地語言文字;佛塔遺址中出土的佉盧文佛經,與中原傳入的佉盧文拚寫方法相互印證,見證了佛教東傳的路徑。
碳十四測年顯示,錦護臂的年代約為公元前43年至公元43年,正值西漢末年至東漢初年。此時的西域都護府已設立近百年,中原王朝通過絲綢之路將絲綢、漆器、鐵器等物產輸往西域,同時引入汗血寶馬、葡萄、苜蓿等物種。錦護臂上的瑞獸圖案中,既有中原傳統的鳳凰、麒麟,也有西域風格的獨角瑞獸,這種紋樣的融合,恰似一條無形的紐帶,將黃河流域與塔裏木盆地的文明緊緊相連。
2019年,新疆博物館聯合故宮博物院對錦護臂進行了最新科技檢測。光譜分析顯示,織錦中的藍色顏料為阿富汗青金石研磨而成,紅色顏料來自西域的赭石,而絲線則產自中原的桑蠶。一塊巴掌大小的織錦,竟匯聚了歐亞大陸東西兩端的原料與技術——它不僅是漢代紡織工藝的活標本,更是絲綢之路物質文化交流的立體地圖。當考古學家在蒙古國諾顏烏拉匈奴貴族墓、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也發現類似的漢式織錦時,一幅跨越萬裏的文明交流網絡,在錦護臂的經緯之間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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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文明印記:從考古發現到文化基因的傳承
作為我國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的文物之一,“五星出東方”錦護臂的價值早已超越了一件普通陪葬品。在曆史層麵,它印證了《漢書·西域傳》中“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的記載,證明漢代中原王朝對西域的政治影響力已深入到精絕這樣的綠洲城邦;在藝術層麵,其色彩搭配與紋樣設計直接影響了後世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聯珠紋錦,成為絲綢之路藝術風格演變的關鍵節點;在科技層麵,其複雜的織造工藝為研究中國古代紡織技術提供了實物樣本,甚至有學者認為,這種高難度的提花技術可能通過絲綢之路西傳,影響了拜占庭的織錦工藝。
2018年,《國家寶藏》第二季將錦護臂的故事搬上熒幕,演員段奕宏飾演的漢代戍邊將領,手持織錦在沙漠中守護家國的場景,讓這件文物背後的曆史情懷引發共鳴。而在學術領域,關於“五星出東方”的星象記錄更成為考古斷代的重要依據——天文學家計算出,公元前205年至公元200年間,五星聚合於東方的天象共出現三次,其中公元2年的一次與錦護臂的年代最為吻合,這或許暗示著織錦的製作與王莽篡漢前後的政治宣傳有關。
如今,錦護臂陳列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的展廳中央,玻璃展櫃外常圍著駐足凝視的觀眾。有人驚歎於它的色彩豔麗,有人琢磨著“五星”與現代五星紅旗的巧合,有人則在瑞獸圖案中尋找中西文明交融的密碼。當講解員說到“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中的“中國”,在漢代指中原王朝時,總會有觀眾恍然大悟:原來兩千年前的文字,早已埋下了文明延續的伏筆。
在尼雅遺址的沙丘上,考古隊員曾發現過一枚漢式銅印,印文為“司禾府印”,證明漢代在此設置官職管理屯田。而錦護臂上的“五星”圖案,與漢代瓦當上的五星紋、畫像石中的星象圖一脈相承,構成了一套完整的宇宙觀符號體係。從長安的織室到精絕的墓葬,這方織錦穿越風沙的旅程,不僅是物質的流通,更是文化認同的構建——當西域貴族以中原織錦為陪葬品時,他們或許未曾想到,自己早已成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的重要一環。
陽光透過博物館的玻璃窗,灑在錦護臂的五色絲線上,那些曆經千年的紋樣仿佛在輕輕顫動。鳳凰的羽翼、麒麟的鬃毛、星辰的軌跡,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字樣一起,在光影中訴說著一個關於交流、融合與傳承的故事。這故事裏有張騫策馬西行的揚塵,有班超經營西域的堅守,有無數不知名的織工在織機前投梭的身影,更有中華文明海納百川的胸襟。而錦護臂上的每一根絲線,都像一條隱形的紐帶,將古代中國與現代中國,將中原與邊疆,緊緊編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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