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唐代絹衣彩繪木俑:凝固的盛唐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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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沙海驚現:高昌故地的千年霓裳
1973年深秋,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206號墓的發掘現場,考古隊員的毛刷輕輕拂去木俑表麵的積沙,三尊身著綾羅的“唐代仕女”悄然現世。她們發髻高聳,麵容豐腴,眉間花鈿閃爍,彩色長裙曳地,仿佛穿越千年的時光隧道,將盛唐氣象凝固在方寸之間。這座夫妻合葬墓的主人,是高昌左衛大將軍張雄與妻子麴氏。墓誌銘記載,張雄家族祖籍河南南陽,因戰亂遷居西域,其姑姑更是高昌國王的王妃。墓葬中既有中原風格的漆奩、五銖錢,又有西域特色的葡萄紋毛織物,而這三尊絹衣彩繪木俑,正是漢地與西域文化交融的結晶。
張雄夫婦合葬墓的特殊之處在於,兩人下葬時間相隔55年。張雄卒於貞觀七年633年),其妻麴氏卒於垂拱四年688年),木俑可能是麴氏下葬時專門製作的陪葬品。這種“二次下葬”的習俗,在唐代西域並不罕見,卻為我們留下了一組跨越半個世紀的藝術珍品。更令人稱奇的是,墓葬中還出土了《論語》《孝經》抄本,與木俑共同構成了中原文化在西域紮根的實證。
二、巧奪天工:雕繪縫織的盛唐技藝
這組木俑通高約30厘米,以當地胡楊木雕為骨架,頭部以泥塑彩繪,五官用墨線勾勒,朱唇點染,眉間貼金箔花鈿,發絲根根分明。軀體部分采用榫卯結構拚接,關節處可活動,雙臂以紙撚製成,外罩錦絹縫製的短襦長裙,披帛繞臂,腰間束花錦寬帶,足下蹬雲頭錦履。其製作工藝堪稱一絕:木雕頭部與軀幹以榫卯相連,頸部的木條膠合處幾乎無痕;紙撚手臂輕盈靈活,可擺出不同舞蹈姿態;服飾采用提花錦、印花絹等高檔織物,色彩曆經千年仍鮮豔如新。
最令人驚歎的是木俑的服飾細節。其中一尊舞伎俑身著綠色窄袖短襦,外罩聯珠團花紋半臂,下著紅黃相間豎條紋間裙,腰間束紅地寶相花紋錦帶,披帛以絳黃色印花羅製成,邊緣飾金箔剪成的連珠紋。這種“襦裙+半臂+披帛”的組合,與敦煌莫高窟112窟壁畫中的唐代仕女如出一轍,印證了中原服飾文化對西域的深刻影響。更值得關注的是,木俑服飾中發現了緙絲工藝的痕跡——裙腰處的幾何紋帶采用通經斷緯技法織成,這一發現將中國緙絲起源時間從五代提前至初唐。
三、考古解碼:服飾史與藝術史的雙重突破
這組木俑的出土,為研究唐代服飾提供了直接物證。其高腰襦裙、帔帛繞臂的造型,與陝西乾陵章懷太子墓壁畫中的仕女形象高度相似,證明中原服飾製度已深度融入西域社會。木俑服飾上的聯珠紋、團花紋等元素,既有波斯薩珊王朝金屬器的典型特征,又融入了中原傳統吉祥圖案,形成獨特的“中西合璧”風格。例如,半臂上的聯珠對鳥紋,外環以5個聯珠為一組,間隔回字形方塊,窠內立鳥兩兩相對,上方點綴十字形花葉紋,這種構圖既延續了波斯紋樣的嚴謹對稱,又賦予了“雙鳥朝鳳”的東方寓意。
在藝術史領域,木俑的價值同樣不可估量。其“雕、塑、繪、縫”結合的技法,是目前發現中國最早的傀儡戲人偶雛形。唐代文獻中記載的“傀儡戲”,正是以這種可活動的木偶為表演載體,而木俑的關節設計與紙撚手臂,恰好為這一推測提供了實物證據。此外,木俑的麵部彩繪采用“三白妝”技法——額頭、鼻梁、下頜敷白粉,兩頰暈染胭脂,這種妝容在唐代墓葬壁畫中屢見不鮮,卻首次在立體雕塑中得到完整呈現。
四、文明交響:西域與中原的文化對話
木俑的價值遠不止於藝術層麵。其服飾中的聯珠紋、葡萄藤蔓等元素,與尼雅遺址出土的“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護臂形成互證,共同訴說著絲綢之路文化交融的傳奇。例如,木俑披帛上的連珠紋源自波斯,而寶相花紋則是中原工匠對蓮花紋的藝術升華,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設計,正是唐代“胡漢一家”社會風貌的縮影。更深遠的意義在於,木俑的出土印證了唐代西域與中原在禮儀製度上的一致性。其中一尊宦官俑的襆頭樣式,與陝西唐墓壁畫中的宦官形象完全一致,而舞伎俑的服飾紋樣,又與新疆克孜爾石窟的飛天壁畫遙相呼應。
在當代,這組木俑成為文化傳播的使者。2018年,它們登上央視《國家寶藏》第二季,其服飾紋樣被紡織專家稱為“唐代絲綢活化石”。考古人員通過x射線熒光分析發現,木俑服飾的紅色染料來自紅花,這種植物通過絲綢之路從埃及傳入中原,不僅用於染色,還成為製作胭脂、口脂的原料。如今,當觀眾在新疆博物館的展櫃前駐足,看到的不僅是三尊精美的木俑,更是一部關於交流、創新與永恒的文明史詩。
在阿斯塔那古墓群的沙丘旁,張雄夫婦的墓室依然靜默;在新疆博物館的燈光下,三尊木俑的彩衣依然鮮亮。它們用木雕為骨,以絹帛為衣,將盛唐的風華、絲路的傳奇,永遠凝固在西域的土地上。從榫卯結構的精巧到緙絲工藝的驚豔,從聯珠紋的異域風情到寶相花的東方韻味,這些木俑用無聲的姿態,繼續講述著“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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