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群書漂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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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尺竿頭忽作田舍翁
嘉慶元年三月,京郊順義縣的麥田泛著新綠,乾隆蹲在田埂上,指尖捏著株帶泥的麥苗——這是他退位後第三次微服出巡,特意讓虎娃尋了片“沒見過聖駕”的田地,跟著老把式學犁地。木犁在手裏發沉,比起養心殿的禦筆,多了份泥土的鈍重。
“老爺子,您這犁鏵歪了,”隔壁的王老漢遞過旱煙袋,煙袋鍋上刻著“五穀豐登”,“犁地得像做人,腰板要直,勁兒要勻——您瞧,這壟溝歪歪扭扭的,回頭麥苗長不齊,可怪不到老天爺頭上。”
乾隆抬頭,看見虎娃正蹲在地頭磨犁鏵,銀哨別在腰間,隨著動作晃出細碎的響。犁鏵是用千叟宴銀牌熔鑄的,邊緣還留著“恩榮”二字的殘痕,此刻在陽光下閃著暗啞的光,比宮裏的鎏金器多了份磨出來的溫潤。
“王老哥說得對,”乾隆抹了把額頭的汗,忽然想起《齊民要術》裏的“深耕細作”,“朕……咳咳,我這輩子總說‘十全’,今兒個才知道,‘全’字底下是個‘王’,可這土地裏的‘全’,得靠‘人’字撐著——你看這麥苗,沒了人澆水施肥,哪來的‘全’?”
王老漢沒聽懂“之乎者也”,卻見這老爺子手上磨出了泡,忙掏出塊粗布帕子:“擦把汗吧!俺們老百姓不說‘十全’,就盼著‘三全’——種子全發芽,雨水全落田,倉裏全是糧。您瞧這壟溝,歪就歪吧,多踩兩腳土,麥苗照樣往上長。”
這話讓乾隆愣住。他忽然想起千叟宴上蘇老爺子的眼淚,想起金川士兵啃的摻沙餅子,原來老百姓的“全”,從來不是帝王標榜的“十全”,而是實實在在的“三全”——多實在,多熱乎,卻又多容易被忘了。
申時初,田頭來了個貨郎,撥浪鼓“咚咚”響著,筐裏裝著針頭線腦,還有幾本歪歪扭扭的小冊子。虎娃一眼認出,那是民間藝人編的《十全笑話集》,封麵上畫著個戴草帽的老頭,腰間別著銀哨,正追著一頭亂跑的牛——分明是照著乾隆犁地的模樣畫的。
“這位大爺,買本笑話吧!”貨郎掀開草簾,露出裏頭的插畫,“說的是那‘十全老人’下地犁田,把麥苗全踩死了,最後讓老把式教做人——您瞧這畫,多逗!”
乾隆湊近一看,見畫裏的“十全老人”摔了個屁股蹲,犁鏵翻在一邊,旁邊的老把式指著他笑,底下配著打油詩:“十全十全,不如犁全,老爺子下地,先學摔跟頭!”虎娃慌忙要攔,卻見乾隆忽然笑了,笑得直不起腰——多少年了,沒人敢在他麵前說“十全笑話”,可這畫裏的“摔跟頭”,比任何頌詞都更真。
“買了買了,”乾隆掏出銅錢,指尖觸到貨郎掌心的繭,和王老漢的一模一樣,“回去給孫子當畫本——你這畫裏的老爺子,要是真能學會犁地,說不定‘十全’就真全了。”
貨郎走後,乾隆摸著畫本上的墨點,忽然問虎娃:“你說,老百姓把朕畫成這樣,是罵朕,還是盼朕?”
虎娃望著遠處的炊煙,想起爺爺說的“老百姓心裏有杆秤”:“罵也是盼,盼也是罵——就像這犁地,摔了跟頭才知道地難種,老百姓啊,就盼著皇上知道‘十全’難,才會把心思往‘全’裏使。”
暮色漫進麥田時,乾隆坐在田埂上,看著王老漢教虎娃捆麥捆。老把式的手起起落落,麥捆紮得又快又緊,虎娃學了幾次沒學會,急得鼻尖冒汗——多像當年在四庫館抄書的模樣,總把“十全”二字寫歪,後來才知道,“全”字要寫正,得先把“人”字寫穩。
“太上皇,該回宮了。”小太監遠遠喊著,馬車停在田埂盡頭,車簾上的萱草紋被風吹得飄起。乾隆起身時,忽然發現鞋底嵌了塊碎銀——是虎娃悄悄塞的,上頭刻著“民重君輕”四個字,像極了爺爺銀牌上的水波紋。
回宮路上,乾隆翻開《十全笑話集》,畫裏的“摔跟頭老人”在暮色裏笑著,竟比養心殿裏的畫像更鮮活。他忽然想起王老漢的“三全”,想起貨郎的撥浪鼓,覺得這一趟下地,摔的不是跟頭,是把“十全”的架子摔碎了,露出裏頭藏著的、老百姓的“全”——那是帶著泥土氣的、帶著笑罵聲的、帶著熱乎氣的“全”,比任何功業都更重,更久。
是夜,乾隆在《禦製十全記》手稿裏夾了張紙條:“今日犁田,得‘三全’之理——種全、管全、收全,方得豐年;心全、眼全、手全,方得民心。”他望著案頭的銀哨,忽然覺得“十全”二字該改改了——不是“十全老人”,而是“學全老人”,學得懂民間的苦,學得會土地的理,才算真的“全”。
而在京郊田頭,虎娃摸著犁鏵上的“恩榮”殘痕,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貨郎的撥浪鼓響。他掏出銀哨吹了聲,清越的哨音裏,竟混著畫本裏的笑聲、王老漢的罵聲、麥苗拔節的“沙沙”聲——原來這就是爺爺說的“民間十全”,亂亂的,鬧鬧的,卻比任何宮裏的盛景都更像“全”的樣子。
這一章砸開第一個彩蛋:當乾隆以“田舍翁”身份親曆民間,“十全”的神聖性在泥土與笑罵中消解——原來帝王的“全”是紙上的宏願,而老百姓的“全”是腳下的土地。“摔跟頭”的細節既呼應前十章的“十全威風”,又埋下“破全”的伏筆:真正的“全”從不在高處,而在低處的煙火裏。下一章“泰極生否”,將從這場“下地”的餘波切入,讓和珅的權謀與嘉慶的隱忍在“十全神話”破碎中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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