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陽把儲蓄罐裏的硬幣全部倒在床上，一枚一枚地數著。五角、一元、偶爾有幾個五元硬幣，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微光。他沒有花家裏的錢，這是他兩個月來攢下的全部零花錢——不吃食堂加餐、不買飲料、步行代替公交省下的車費。
    “三百四十七塊五...”他喃喃自語，對照手機上的火車票價格。國慶假期前一天的票價要兩百多，回來時如果能搶到慢車硬座，勉強夠往返。
    醫院走廊的廣播突然響起：“7床家屬，請到護士站一趟。”
    周沐陽手忙腳亂地把錢塞進枕頭下，快步走向護士站。護士遞給他一份賬單：“周先生，這是下個療程的預繳費用，林醫生說最好這周內交齊。”
    他機械地點點頭，把賬單折好放進口袋。回到病房，母親正在小憩，床頭櫃上擺著半碗沒喝完的粥。
    手機震動起來，是蘇雨卿發來的消息：【我們國慶計劃有變！許蒔夕爸媽要帶她去海南，宋煜珅被選去參加物理集訓，所以...就我一個人去b市啦！驚喜嗎？】
    周沐陽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他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現在卻陷入兩難——如果去a市，能省下蘇雨卿的車票錢；但如果留在b市，可以多陪母親幾天。
    “沐陽？”母親微弱的聲音傳來，“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沒什麽，媽。”周沐陽收起手機，“學校...國慶前有個摸底考，我在想複習的事。”
    周麗華艱難地撐起身子：“你該多交些朋友，別總悶在醫院。我記得...蘇家那丫頭說要來b市玩？”
    “她...他們計劃有變。”周沐陽猶豫片刻，終於開口，“媽，其實我想回s市一趟，就兩天。蘇雨卿不知道，我想給她個驚喜。”
    周麗華的眼睛亮了起來：“去吧，我讓張阿姨來陪床兩天。”她指了指床頭櫃抽屜，“裏麵有個信封，是你爸爸...上個月寄來的。拿去當路費。”
    周沐陽震驚地拉開抽屜。一個牛皮紙信封裏裝著鈔票，附言隻有冷冰冰的一行字："給麗華治病用"。
    “我不要他的錢。你都生病了，不知道他一個勁的管他那個破公司幹什麽，生病這麽長時間都沒怎麽來看過你，就隻有那次你要轉院他來了。”周沐陽把信封塞回抽屜，聲音發硬。
    “沐陽，”母親輕歎，“別跟自己賭氣。你爸爸忙，是我沒讓他來看的，這不怪他。”
    周沐陽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最終，他拿出三百塊放進錢包，剩下的塞回母親枕頭下：“這些夠用了。其他的...留著交醫藥費。”
    走出病房，他給蘇雨卿回複：【別買票了，我國慶回s市。老地方見。】
    蘇雨卿把相冊最後一頁粘好，輕輕吹幹膠水。這本手工相冊花了整整兩個周末：第一頁是許蒔夕在實驗室比剪刀手的照片，旁邊寫著"周大學霸快回來，沒人幫我修離心機了"；第二頁是宋煜珅板著臉舉著物理競賽獎狀，配文"等你回來單挑籃球"；後麵還有班主任、各科老師甚至食堂阿姨的留言。
    她翻到最後一頁——那是她自己在學校天台拍的照片，手裏舉著一塊寫滿數學公式的小黑板，旁邊用熒光筆寫著：“周老師，我的數學有進步嗎？”
    “卿卿，吃飯了！”母親在樓下喊道。
    蘇雨卿慌忙把相冊藏進書包，卻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星空顏料瓶。藍色顏料順著桌沿滴到地板上，像一小片星空墜落凡間。
    “完了完了...”她手忙腳亂地用紙巾擦拭，反而把顏料抹得更開。這瓶星空顏料是周沐陽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據說能畫出帶熒光的星空效果。
    母親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女兒跪在一地藍色汙漬中的場景。“你這是...”蘇母搖搖頭，“算了，先吃飯，回頭我讓阿姨來清理。”
    餐桌上，父親正在看報紙，頭也不抬地問：“國慶假期有什麽安排？”
    “我...我想去b市看周阿姨。”蘇雨卿小心地措辭，“她病情不太穩定，周沐陽一個人照顧很辛苦...”
    “不行。”父親放下報紙，“高三了，心思要放在學習上。上次月考數學才126分，下降這麽多，像什麽話？”
    “可是...”
    “沒有可是。”父親的筷子重重敲在碗邊，“我已經跟張老師說好了，國慶期間每天上午給你補數學。”
    蘇雨卿的眼眶瞬間紅了。她求助地看向母親，沒想到母親也點頭附和：“你爸說得對。等高考結束，你想去哪都行。”
    回到房間，蘇雨卿鎖上門，撲到床上給周沐陽發消息：【我爸媽不讓我去b市了t_t 說高三要專心學習...】
    發完又覺得不妥，趕緊補充：【不過沒關係！我們還可以視頻！】後麵跟著一個笑臉表情，卻怎麽看都像在哭。
    手機很快震動起來，周沐陽直接打來了電話。蘇雨卿手一抖，差點按了掛斷。
    “喂？”她壓低聲音，把臉埋進枕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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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聽。”周沐陽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帶著電流的細微雜音，卻莫名讓人安心，“別難過，我們還有pan b。”
    “什麽pan b？”
    “我回s市的車票已經買好了。”周沐陽輕聲說，“30號下午到，2號早上回。你...能溜出來嗎？”
    蘇雨卿猛地坐起身，心髒狂跳：“真的？你什麽時候買的票？你媽媽怎麽辦？”
    “張阿姨會照顧她兩天。”周沐陽頓了頓，“我想見你，特別想。”
    這句話像一顆薄荷糖，在蘇雨卿心裏化開，清涼又甜蜜。她咬著嘴唇，大腦飛速運轉：“30號下午我爸有會議，我媽要陪奶奶複診...我可以假裝去圖書館！”
    “老地方見。”周沐陽的聲音帶著笑意，“別告訴其他人，就我們倆。”
    掛斷電話，蘇雨卿在房間裏轉了三圈，又撲到書桌前檢查相冊有沒有被顏料弄髒。她拉開抽屜，取出一疊信紙，開始寫一封長長的信——這是她原本打算去b市時當麵交給周沐陽的。
    窗外的桂花開了，香氣透過紗窗飄進來。蘇雨卿寫著寫著，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和周沐陽也是這樣偷偷傳紙條，被班主任沒收後罰站了一下午。那時候周沐陽悄悄對她說：“別怕，等我們上大學了，想寫多少就寫多少。”
    9月30日下午兩點十七分，周沐陽走出s市火車站，熟悉的城市氣息撲麵而來。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夏日最後的溫度。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了兩趟公交，來到城郊的一個小公園。這裏遊人稀少，一棵百年老槐樹矗立在人工湖畔，樹幹上刻著歪歪扭扭的"zy&syq"——那是他們十二歲那年用鑰匙刻下的。
    周沐陽在樹下的長椅上坐下，從背包裏取出一個精心包裝的盒子。盒子裏是一個星空投影燈，他在b市逛了五家禮品店才選中的。按下開關，整個房間會變成璀璨星空，還能調節成北半球和南半球的不同星圖。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沐陽抬頭，看見蘇雨卿穿著淺藍色連衣裙，頭發紮成高馬尾，正氣喘籲籲地跑來。陽光下，她耳邊的碎發像鍍了一層金邊，隨著奔跑的動作上下飛舞。
    “周沐陽！”蘇雨卿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突然刹住腳步，臉頰緋紅，“我...我沒遲到吧？”
    “沒有。”周沐陽站起身，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你...剪頭發了？”
    蘇雨卿摸了摸發尾：“就剪了一點點。你...長高了？”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開口：“你最近...”
    又同時停下。周沐陽做了個"請"的手勢，蘇雨卿卻搖搖頭：“你先說。”
    “我給你帶了禮物。”周沐陽舉起那個盒子，“不過得晚上才能看到效果。”
    蘇雨卿從書包裏掏出相冊：“我也是！不過現在就能看。”
    他們在槐樹下肩並肩坐下，蘇雨卿緊張地觀察周沐陽翻看相冊的表情。當他看到食堂阿姨寫的"小周快回來，阿姨給你留雞腿"時，嘴角微微上揚；翻到宋煜珅那頁時，他輕笑出聲：“這家夥還是這麽臭屁。”
    但最後一頁，蘇雨卿舉著數學公式小黑板的照片，卻讓他沉默了很久。
    “怎麽了？我寫錯公式了？”蘇雨卿湊過去看。
    周沐陽搖搖頭，聲音有些啞：“這些題...是我們上次一起複習的內容。你都記得。”
    “當然記得。”蘇雨卿耳根發熱，“你講了三遍我才聽懂，差點沒被你罵笨。”
    周沐陽突然轉身抱住她。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蘇雨卿僵了一秒，才慢慢放鬆下來，把臉埋在他肩頭。周沐陽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陽光曬過棉布的氣息。
    “我好想你。”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蘇雨卿鼻子一酸，正要回應，肚子卻突然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兩人同時笑出聲，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餓了吧？”周沐陽站起身，伸手拉她，“走，帶你去吃麻辣燙。b市的那家根本不正宗。”
    他們像以前一樣，在街邊小店分享一碗加麻加辣的麻辣燙，為最後一塊午餐肉你爭我搶；去常去的書店淘二手輔導資料，蘇雨卿執意要買一本b市沒有的數學題庫送給周沐陽；在公園長椅上，周沐陽耐心地給蘇雨卿講解她一直搞不懂的三角函數變換，而蘇雨卿則幫他修改英語作文裏的語法錯誤。
    黃昏時分，他們回到老槐樹下。周沐陽從背包裏掏出兩個飯團——便利店最便宜的那種。
    “對不起，”他有些窘迫，“本來想請你去好一點的餐廳...”
    “飯團就很好啊！”蘇雨卿接過一個，咬了一大口，“比學校食堂強多了。”
    夜幕降臨，周沐陽拿出星空投影燈，插上移動電源。一束藍光投射在槐樹粗壯的樹幹上，漸漸顯現出點點星光。
    “這是...”蘇雨卿睜大眼睛。
    “北半球秋季星空。”周沐陽調整著焦距，“你看，這是仙女座，這是飛馬座...”
    蘇雨卿仰著頭，星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好美。”
    “我查過了，b市和s市的經緯度差不多，看到的星空幾乎一樣。”周沐陽輕聲說，“以後每天晚上九點，我們一起打開它，就像...一起看星星一樣。”
    蘇雨卿轉過頭，發現周沐陽正看著她，眼睛比星空還亮。她心跳加速，慌忙指向天空：“那...那顆特別亮的是什麽星？”
    “木星。”周沐陽笑了，“不過現在它應該在天頂附近，我可能角度沒調對...”
    “沒關係，”蘇雨卿靠在他肩上，“已經很完美了。”
    回程的公交上，蘇雨卿昏昏欲睡。周沐陽輕輕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睡吧，到站我叫你。”
    蘇雨卿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能一直這樣該多好。沒有距離，沒有病痛，沒有高三的壓力...隻有星空下的約定，和彼此肩膀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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