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劫是抽腸獄。將背信棄義之人肮髒的腸子抽出來清洗一遍。你會死在這一劫。”少女說道。
    “背信棄義……”黎譜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我出身法教，卻經常說鬼神壞話。也算是背信棄義吧？”
    少女道：“那該下拔舌獄。”
    黎譜又想了想，有了。
    “我以前有個朋友約我去按摩，我出去撒尿的時候，看到過來的技師是個兩百斤的大胖子，於是丟下他一個人跑了。這算背信棄義吧。”
    少女看了右手下方的道士一眼，那道士會意起身離開，沒一會便端著一盤手術工具回來。
    黎譜仰麵躺倒在地上：“這樣方便下刀一點。”
    道士奇道：“我現在要剖開你的肚子，把你腸子抽出來，你不怕嗎？”
    黎譜微笑道：“就當是割闌尾。”
    眼前受刑之人連過兩關，此時依舊神色坦然，道士內心受到極大的觸動，這打破了他舊有的世界觀。
    原本自以為堅定的道心，在這一刻竟然不可抑製地動搖起來。
    他連忙低下頭，不敢被仙尊看見。
    端著刀具跪在黎譜身邊，揭開黎譜襯衫扣子，露出了黎譜的肚皮。
    隨後用酒精棉花在黎譜的肚皮上來回擦拭。
    黎譜見他額頭滲出汗水，安慰道：“別緊張。下刀利索一點，鈍刀子磨反而痛。”
    道士忍不住問道：“你這一劫會死，靈魂會不得超生，你真的不怕嗎？”
    黎譜道：“讀過《至樂》嗎？”
    道士點點頭。
    黎譜道：“唯予與汝知而未嚐死、未嚐生也。若果養乎？予果歡乎？”
    這是《莊子》中的一段典故，是莊子偶遇一具骷髏頭時，枕著骷髏頭睡了一覺，夢中與骷髏相見。
    他好奇骷髏是怎麽死的，並想象出了骷髏的各種死法，認為骷髏會為此感到害怕和憂愁。
    但骷髏頭告訴他，這些對於死亡的恐怖和憂愁都是活著時才有，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麽憂愁都沒了，如果這時又活了，才等於是把憂愁都撿回來了。
    莊子為此感歎：原來世間萬物不過是形與氣相互變化的一時形態，就如同四季轉換，不曾生也不曾死，生的未必快樂，死也未必要憂愁。
    屍解的道士看似不怕死，實際上卻也是最怕死的，隻不過他們認為死後可以以另一種形式永生罷了。
    此刻麵對真正看破生死之人的點撥。
    道士忽有所悟，自己尋求屍解是因為憂愁死，但若入此輪回，豈不是要生生世世背負死的憂怖，那又怎麽會快樂呢？
    道士拿刀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在黎譜肚皮上比劃半天，終於將刀放回托盤，向少女磕頭告罪。
    “仙尊。弟子下不去手。”
    少女沒有責怪他，隻是看向了另一名弟子。
    這個道士戴著眼鏡，氣質冷漠。
    他朝少女行禮後，戴上手套，上前接過手術刀，二話不說就剖開了黎譜的肚子。
    隨著包裹內髒的肌肉分開，紅彤彤的腸子失去束縛湧了出來，眼鏡道士開始從中翻找起需要清洗的汙穢。
    黎譜皺了皺眉頭，額頭滲出一絲冷汗，呆呆望向上空。
    少女走到他腦袋邊上蹲了下來，順著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上方是專門設的八卦天窗，是用來接引月光煉製大藥的，透過天窗可以看到夜空，以及那滿天繁星。
    “你在看什麽？”少女問道。
    “道。”虛弱令黎譜變得惜字如金。
    少女連忙向上看去：“道在哪裏？是藏在這片星象中嗎？在哪一片星域？是在三垣？”
    這時負責抽腸的道士驚訝道：“仙尊，洗無可洗，他的肚子裏隻有一片赤腸。我、弟子，我從未見過這麽幹淨的肝腸。”
    少女道：“縫回去。”
    “是。”
    另一個道士也來幫手，將黎譜的腸子盡量整理整齊，按回肚子，開始縫合傷口。
    少女再次追問：“你說的道在哪裏？”
    隨著內壓恢複，黎譜也恢複了些許說話能力，他舉起手指道：“星空。”
    “星空的哪一片星象？”
    “隻是星空。”
    “不要和我打禪機。”
    黎譜閉口不語，他沒有力氣長篇大論。
    此時那個下不去手的道士說道：“弟子、應該明白真人的意思了。”
    少女道：“不妨說說看。”
    道士道：“我覺得真人所說的道，是至簡的道，是做人最初的那顆本心。我們學的道法越多，看天象就有越多的玄機，越看不透就越令我們煩惱，越煩惱就越看不透。如果是小孩子去看，那天隻是天，星空也隻是星空。”
    “那道呢？你說的道在哪裏？”少女冷然道。
    道士訥訥不語。
    這時黎譜開口道：“在一心一意。”
    少女猛地睜大雙眼，倏然起身走到壇前站定。
    道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道：“弟子原本以為入我道門，習得屍解大法，便可長生久視，斬去一切煩惱。如今才知道是錯了。
    上天令我們投胎轉世，抹去一切記憶重新開始，便已經將道放在我們心中，讓我們用一顆道心去體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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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子第一次吃糖的快樂，第一次戀愛的快樂，第一次看到新風景的快樂，都是因那顆一心一意的赤子真心才能領略。
    隻是長大了，懂得越多離道越遠，現在卻隻剩三心二意的煩惱了，隻怕永生也是永世的煩惱。”
    他的一番話令幾個為屍解法入迷的弟子清醒過來，一時真仙觀人心動搖。
    少女道：“所以你不想修仙了？”
    道士道：“弟子大徹大悟，隻想在剩下的幾十年裏，找回丟失的那顆本心。”
    “你沒有仙緣，走吧。”少女伸手指向大門。
    道士對少女砰砰砰磕了九個響頭，又向黎譜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快步離開了真仙觀。
    “還有誰想走的，一起走吧。”
    剩下的人雖然道心動搖，但還不至於如這個道士般大徹大悟，並沒有人起身。
    少女背對著黎譜說道：“沒想到你能熬過三劫，不過第四劫是必死劫。除非你是像我一樣的仙人，否則你絕對度不過。現在隨我入仙道還來得及。”
    黎譜道：“什麽劫。”
    少女猛地轉過身，眼睛裏翻出兩顆瞳孔來，顯得妖異又恐怖。
    “就這麽急著赴死嗎？”
    黎譜咧嘴一笑：“吾氣與天地合，周流不止。天地在故我在，合道怎麽能叫赴死呢？”
    “合道？”
    少女身體劇烈顫抖起來，臉上忽然露出了欲哭不哭的古怪神情，慢慢竟開始有了一絲人氣。
    但很快她又恢複了屍體般麵無表情，冷然道：“第四劫，剜心獄。殺不忠不孝之輩。”
    黎譜麵露難色：“不忠不孝……讓我想想……直接動手吧，我本也無忠孝，自然不忠不孝。”
    少女一抬手，眼鏡道士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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