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屎窿窿！尿黃黃！速來投胎找你娘！”
    法壇前，黎譜一手拿著銅鈴，搖晃一聲，口中便念一遍基督大法教特色的“往生咒”。
    所謂咒語都是人編的，本身起效的都是念經人的念頭。
    一群普通人心懷超度亡魂的願望，念力匯聚，哪怕你唱《霍元甲》都可以超度亡魂，經文咒語也隻是催發這種念頭的一種工具、儀式。
    所有人都告訴《地藏王經》可以超度亡靈，你相信了，有了這個念頭就有用，你不相信，沒有這個念頭就沒用。
    這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屬於玄之又玄的安慰劑效應，本質上都是人的心在起作用。
    境界高深的法師，見性明心，神隨意動，就不再需要經文符咒科儀這些外物的幫助，舉手投足間神通自生。
    黎譜已經半隻腳踏進這個境界，之所以還要設壇搞科儀，主要是表演給鄉親們看，來增強他們鬥法的信心，他們有信心了，信念更加堅定，自己法術也就更加靈驗。
    看忽悠儀式舉行的差不多了，黎譜抬頭看了看天色，已到了日隱月現的時刻。
    他命人將扶桑鬼王的手臂和腿用長矛掛在法壇前，而後一聲招呼，出來幾個假扮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麵的青壯。
    他們手裏分別拿著哭喪棒和鎖鏈等器具，胸前還貼著一道勾牒符。
    隨後分開兩邊，走出一個閻羅王打扮的人，赫然是那個拜日本鬼的法師。
    他戰戰兢兢地走到黎譜麵前：“大師父，我怕我難當重任啊。”
    黎譜拿起桃木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撲捏木。我凶還是扶桑鬼凶？”
    “你凶，你凶。”法師連忙退回位置。
    接著又有兩人出現，分別是林鳳嬌扮演的判官，和徒弟小龜扮演的城隍。
    每人胸前亦貼著勾牒符。
    那麽這道符有什麽用？
    據謝和真交代，這道符可以溝通地府大法界，也是她們這一派將五個人魈殺死後，鬼魂賄賂給地府鬼王享用，以換得八百年安寧的程序。
    然而地府大法界的威能和秩序如何，取決於當今的朝廷。
    如果朝廷嚴明公正，百姓安居樂業，正念的香火興旺，那麽地府大法界中的鬼王自然盡忠職守，秉公無私。
    如果朝廷腐敗，奸佞當道，百姓顛沛流離，那麽地府大法界中的鬼王也會跟著各占山頭，作威作福。
    當今的明廷敗相已現，弘治皇帝雖然有心想要作為，但頗有積重難返之意，尤其是武備這一塊。
    東南軍伍被一群倭寇吊著打，靈界也被一個扶桑鬼稱雄，黎譜對現在的地府大法界很難抱太大的希望。
    故而他幹脆繞過地府，讓人扮成鬼神，催發勾牒之力。
    “施施。”黎譜道。
    “師父。”施施扛著關刀出列。
    “記得我的吩咐，打起十二分精神，聽我號令。”
    “是！”
    黎譜在照妖鏡上畫上勾牒符，借取月光之力將符咒折射到扶桑鬼王的斷肢上。
    他怒目圓睜，法令即出：“拘魂！”
    韓江是貫穿整個潮州地區，南下入海的江河。
    在韓江某段的一處山岸，一群倭寇浪人正推搡著幾個漁民來到山寨之中。
    忽然間山寨中響起了如同猿猴般的嚎叫，幾個神色倉惶的浪人從山寨中往外逃，但下一刻便被一道黑影一一撲倒在地，啃噬腦漿。
    “啊哢哢哢……”
    黑影仰頭發出古怪的叫聲，兩隻眼睛發出瑩綠色的光，在月光照映下胡子拉碴，麵如僵屍。
    赫然是扶桑鬼王。
    他的右臂右腿長出了一小截青黑的肢體，但此時這兩條肢體卻停止了生長，反而如同腫瘤一樣鼓脹起來，一跳一跳，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破體而出。
    這讓他痛苦不堪，隻能通過吸食人腦來安撫體內的惡鬼。
    山寨中的手下已經被他屠戮一空，可惜並不足以安撫那上百尊鬼神，沒能享受到血食的鬼神反而更加躁動了。
    突然間，虛空中飛出兩條鉤索，牢牢扣進了他的鎖骨，往回一扯。
    兩隻鬼神被扯了出來，慘叫著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扶桑鬼王大為驚恐，調頭就跑，虛空中又有兩根哭喪棒掃來，他側身一避躲了過去。
    不料腳踝一緊，又被腳鐐銬住，將他朝著西北麵拖去。
    施家鎮，法壇前。
    幾個扮演勾魂使者的青壯累得滿頭大汗，以當地人傳統的英歌舞，不斷揮舞手中鎖鏈、棍棒。
    這其實是一種巫儺舞蹈，可以最大程度匯聚當地人的念頭。
    而這些念頭正在黎譜的引導下，化作無形的勾魂鎖鏈，將一隻隻鬼神捉拿歸案。
    同樣累得滿頭大汗的還有閻王、判官和城隍，手中不斷更換瓦罐，鬼神被勾回來一個，就得施法收一個。
    一對鬼神從鬼王斷肢中被勾了回來，林鳳嬌一拍罐底，將它們吸了進去，隨後用符咒封口，問道：“第幾隻了？”
    小龜數著指頭，黎譜道：“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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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一邊老神在在地抽著煙，一手端著照妖鏡，催發法力，那些鬼神正是從鏡光所照處被勾回來。
    “閻王爺”叫苦道：“扶桑鬼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馬，我們這麽一對對收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我看大夥也快吃不消了。”
    黎譜道：“吃不消也得頂住。勾魂使者可以換人，你閻王爺不行。”
    就在勾下一對時，法壇不遠的地方忽然卷起一道陰風，塵土飛揚。
    塵土中，出現了四個瘦瘦高高的鬼影，足有兩米五六高矮，頭戴破草笠，一身破爛衣衫，臉上也蒙著破布看不到長相。
    所過之處，地麵便留下幾排雞腳印。
    謝和真在黎譜耳邊說道：“是雞腳神。”
    雞腳神，又叫煞神，在東南一帶則稱之為高腳佬。
    是眾多陰差中的一種，為地府鬼王收編的猖鬼所化，自然品行不端。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遇到這種陰差勾魂的，不僅會折磨死者，還經常衝撞生人，害人生病。
    黎譜眯起眼，更何況不請自來，他可不覺得對方是來幫忙的。
    果不其然，雞腳神盯上了地上封鬼的瓦罐，嘰裏咕嚕說起鬼話來。
    黎譜道：“它們說什麽？”
    謝和真道：“它們要我們把這些鬼交給它們，再供奉三牲給它們享用。就不問責我們非法拘魂之罪了。”
    好在除了黎譜和幾個法師外，其他人肉眼凡胎，都看不見這四個陰差。
    否則隻怕全都要嚇跑了。
    “草他祖宗。扶桑鬼王作祟不見它們出來剿匪，現在出來撿現成了？”黎譜冷聲道，“和真，你來給我翻譯翻譯。”
    “是。神父。”
    “先告訴它們我是誰。再告訴它們什麽他媽的叫他媽的雷法！”
    黎譜給手槍上了膛。
    題外話：地府大法界具體啥樣，參考倩女幽魂就行了。黑山老妖就是統禦陰間的鬼王，就差沒把它的閻君身份報出來了。陰間鬼神聚集，有實力的個個都在招兵買馬，搶朝廷編製。
    十殿閻羅城隍判官職位都是流動變化的，不是固定的某個鬼神。一旦人間亂了，陰間也跟著亂，原本的“朝廷大員”也就成了聽調不聽宣的諸侯鬼王，開始作亂。
    所以和人間一樣，所謂正神不過都是宗教宣傳給你上魅，本質上正不正要看那個鬼神的德行，而不是擔任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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