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你想先吃飯，還是先洗澡呢？”
    打開家門，穿著圍裙的玉迎上來，為俊彥遞上拖鞋。
    俊彥望著美麗的女友，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隻是一個將死的窮困大學生，長得也不帥，這麽美麗的女孩為什麽會喜歡他？
    現實不是電視上那些騙人眼淚的愛情劇，和一個人在一起是需要理由的。
    老太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你應該知道自己喜樂的來源！你受玉鎖骨菩薩的布施，她是奉佛陀的旨意普度眾生，不是隻愛你一人啊！你應該皈依我佛，才能擺脫痛苦！”
    俊彥不相信什麽佛菩薩，但想到玉如果是什麽宗教來向他傳教，才委身於他，隻是憐憫他，而非真的愛他，他就忍不住一陣心酸。
    玉看他不說話，問道：“怎麽了俊彥？”
    俊彥搖搖頭，換上拖鞋，他想問，但又怕問了就失去眼前的一切，於是猶豫再三。
    玉雙手叉腰，故作生氣地說道：“有什麽話請告訴我！你這樣的話我會認為你出軌了！”
    俊彥連忙道：“你太高估我了吧！除了玉，還有誰會喜歡我呢？我隻是剛才在樓下遇到一個老太太，她說你……”
    “她說我什麽？”
    “她說你是菩薩，是可憐我才和我在一起的。”俊彥說完後，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可笑，忍不住撓了撓後腦勺。
    “你這個家夥。”玉捧住俊彥的臉頰，“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有一顆很帥氣的心，明白嗎？如果真的有菩薩，看到你這麽帥的人也會動凡心的！”
    “嗯。也就隻有你覺得我帥了。”俊彥緊緊抱住玉。
    突然劇痛來襲，俊彥一瞬間手腳失去了力量，癱倒在地上，豆子一樣冷汗不斷滴落。
    玉扶住他，緊張地問道：“俊彥！你有沒有事？”
    俊彥強忍疼痛：“我沒事……隻是……對不起……玉……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真的……”
    玉替他擦掉額頭的汗水，又取來止痛藥，服侍他吃藥：“俊彥。我們去尋求幫助吧。”
    “癌症沒得治的，就算有，我時間也不夠了。還有誰能幫助我們呢。”俊彥虛弱地問道。
    玉解下圍巾，鄭重地說道：“一位洞悉報應的覺者，他一定有辦法。”
    她扶著俊彥坐上小毛驢，載著他向夕陽的方向而去。
    他們走後，一老一少兩個僧人出現在拐角，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老和尚歎道：“令魔女皈依成為度人愛人的菩薩，非佛陀的無量智慧神通不得行。”
    小和尚一驚：“師父，你是說隊長真的是佛陀？他當時自稱是佛，我還以為他是吹牛的。”
    老和尚搖搖頭：“不，孔雀。他不是佛，也不能是佛。”
    “為什麽？”
    “若他是佛，那釋迦摩尼的佛法時代就結束了。”
    俊彥的疼痛慢慢緩過來了，他回過神時，才發現玉帶自己來到了一棟帶院的房子前，這裏環境寂靜，門邊還掛著“深町家”的門牌。
    小院中，一個素雅的少女正低頭打掃衛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俊彥總感覺這個少女似乎和玉很像，但兩人的長相卻又全然不同。
    “玉鎖骨！”玉朝少女喊道，“佛在家嗎？”
    玉鎖骨看了一眼玉身後的俊彥，問道：“你找到屬於自己的真愛了嗎？”
    玉開朗地笑道：“是啊！很帥氣吧？”
    “嗯。”玉鎖骨指向房門，“請進吧。”
    玉扶著俊彥進門，經過玉鎖骨時，俊彥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謝謝你。”
    玉鎖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佛說人間是有真情在的。請一定讓我看到你們的愛情走到最後。”
    佛、玉鎖骨。
    俊彥隱隱有些明白到什麽了，他緊緊握住了玉的手，望向房門的眼神充滿了希冀。
    “阿杜給！”
    “哦呦給！”
    走進屋子，俊彥沒有在這裏見到傳說中莊嚴的佛，隻見到兩個聚精會神打紅白機的男人。
    其中白頭發的男人一連串嫻熟的搓招，華麗麗地敗北了。
    “不玩了，沒意思。”白發男丟下手柄。
    黑發青年正色道：“隊長，我可以再讓你一條命。”
    “嗬嗬。我需要你讓嗎？”
    “黎譜先生！風祭先生！”玉打招呼道。
    黎譜轉頭一看，道：“是你啊，玉。這是你男朋友嗎？”
    玉介紹道：“他是比嘉俊彥。”
    “比嘉，琉球人？”黎譜問道。
    俊彥一愣，鞠躬道：“是的。很高興見到你，黎譜先生。”
    黎譜指著沙發道：“請坐。你們有什麽事呢？”
    玉扶著俊彥坐下，道：“黎譜先生，俊彥他生病了，他很痛苦。”
    黎譜上下打量了一番俊彥，俊彥局促地坐直了身體，但又因為不間斷的疼痛佝僂了下來。
    黎譜問了一句不相幹的問題。
    “佛教認為人來到世界上有八種痛苦，生來不等之苦，年老體衰之苦，病痛磨人之苦，麵對死亡之苦，求而不得之苦，親愛別離之苦，怨憎匯聚之苦，無名躁鬱之苦。你認為你身上有幾種苦？”
    俊彥沉默幾秒後：“我生在貧困縣，需要花十倍的努力，才有資格和東京本地人進入同一所大學。當我以為自己終於突破家世的牢籠時，才發現即便是同學，照舊分三六九等。我們的論文可以隨意被侵占，我們像奴隸一樣被呼來喝去。這種生來不平等如影隨形。
    因為導師侵吞了科研費用，我和許多同學在實驗中身患癌症，叫天不應叫地無門。我們飽受病痛折磨，他依舊每天去和衛生部的官員打高爾夫球，好像我們的死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生不等、病折磨、怨憎會。如果是一般人，在這種絕望之際，或許會尋求死亡解脫吧。”
    “在不久前，我確實想過跳橋。但現在我想活下去，因為我不想和愛的人別離。”
    “你太執著了。要知道五蘊皆空，你所謂的親愛，也不過是感官上對你的一種欺騙。如果你注定不能活，這種愛就會成為極端的痛苦。你想要得到解脫，就要學會放手，先從放下身邊人開始。”
    俊彥沒想到玉帶自己來尋求幫助，得到卻隻是這種宗教假大空的規勸。
    “不。正因為是玉的愛，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也有了對未來的希望。黎譜先生，我聽說過你們佛教的教義是什麽，但我覺得你們太消極了，隻看到了人生的苦，卻有意去忽略生而為人的樂。
    如果您是想要我放下一切，坦然麵對死亡，我非常感謝您的教誨，但我不需要這種幫助。即便我隻剩人生隻剩最後一個小時了，這一個小時我也想帶著和玉分別的痛苦離去。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生而為人，而不是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
    俊彥一口氣將心中的話傾吐幹淨，感覺到輕鬆了許多。
    他站起身向黎譜鞠了一躬：“很遺憾沒能見到佛，但我想不需要了。玉，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