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或許上一秒還在慷慨激昂的宣誓準備從容赴死，下一刻就可以卑躬屈膝以求苟且。
    或許曾經還是滿腹經綸、口吐蓮花的謙謙君子，幾年後就變成了斤斤計較、滿口粗俗言的市井小人。
    或許曾經你看不起的、卑微到了泥土裏的小蝦米，多年後某一天遇見，卻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人生就是這樣荒誕，也正因如此才將這個世界變得精彩與美麗。
    如果僅從這角度來看，謝澈的改變或許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他的改變，引起了葉麟的不適。
    而葉麟自己也在反思，不知為何，現在的自己突然就變得很容易被挑逗，就算一點一絲不順他的心意，都能牽動他的情緒，這才讓他做出了那等反應。雖然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的真實想法，但毫無保留卻不是他的作風，這一切又讓他很不適應。
    剛剛在謝澈的提醒下，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立刻穩固心神，而今半個時辰過去，終於有了成效。
    “剛剛那種情況……”葉麟想解釋，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雖然那是情緒激動時的產物，但那些話卻是當時他內心真正的想法，隻是當時抑製不住說出口罷了。
    所以葉麟很糾結，那究竟是不是應該算做自己，如果真的算，那自己和謝澈如今又當如何相處？
    一時之間，他犯了難。
    “想什麽呢？”謝澈突然的出聲，讓沉浸在思維浪潮中的葉麟猛然一抖，隨之轉過來的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
    見到他的失神，謝澈倒沒覺得錯愕，笑道“怎麽還在想剛剛的事？”
    倒不是謝澈佯裝大度，而是真的不在意。但也正是因為他這副淡然，才給予了葉麟壓力。
    “我剛剛……”葉麟的嘴開了又合，話到嘴邊卻隻剩歉意。剛剛的他本不想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將那些心裏話說出口，但不知為何那時就是沒管住自己的嘴。
    “你不用解釋，我可以理解的。”謝澈阻止了葉麟的道歉。
    他的本意是想揭過此事，之後也不再提及，這就是一件小事，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小事，遠不必為了它破壞自己與葉麟之間的友誼。
    但葉麟卻並不打算這麽草草結束。
    “為什麽！”葉麟突然咆哮起來，仿佛剛剛致歉的不是他。
    葉麟能清楚的感覺到那股影響自己情緒的力量並未散去，但是現在的他也不想壓製了，正好趁著機會爆發。
    雖然他們兩人在靈院時，時常在一起，但他們畢竟還是兩個人，所有的心思與想法並非都是一般無二。
    裝聾作啞就能不在意、不理會，也不用產生矛盾。這個方式雖然很好，卻不是葉麟的處事風格。在他看來，有些事必須說出口，一定不能憋在心裏，那樣會讓兩個人越走越遠。
    無論是情侶關係還是利益，亦或者單純的友誼。
    一年多前，他很欣喜自己遇見這麽一個和他天賦接近，其它方麵也都契合的同齡少年，所以他從始至終都想要與謝澈保持平等且良好的關係。
    而之後的相處也證明，自己與謝澈之間的友誼是有益的，是能長久的，於是一份同伴的感情逐漸的升溫升華。
    所以現在葉麟就在修複這段可能會迎來裂隙的關係，他希望謝澈可以用正常的態度來麵對自己。甚至不惜大發雷霆。
    “剛剛是我做錯了，你應該憤怒，而我也該道歉！”在葉麟看來，現在他們首要的不是理清誰對誰錯，而是問題在誰身上，誰應該發怒生氣，不是一味的忍讓。
    忍隻會讓另一方覺得你好欺負，覺得自己天然占據上層，久而久之兩人將不會處於同一地位。這樣的關係隻會迎來破裂——這是葉麟不願看到的。
    “沒有什麽錯不錯的，”謝澈搖頭道“而且如果真論起來，我才是過錯的那一方。”
    顯然他沒有讀懂葉麟的心思，還以為葉麟在糾結對錯的關係，還在暗罵對方什麽時候這麽矯情了，卻仍然安慰道“我們又不是什麽不會犯錯的聖人，錯誤和呼吸一樣會伴隨一生，唯一不同的就是可能錯誤可大可小罷了。”
    麵對著情緒看起來有些失常的葉麟，謝澈一點點的說道。雖然很想撒潑打諢，但對方那嚴肅的表情卻直接拒絕了這一處理方式。
    謝澈也隻當對方還受那股神秘力量的影響，還在糾結對錯這毫無意義的事，但他還是順著道“你該有怒氣就發泄出來，憋在心裏總是會對身體不好的。而且在這裏，沒人會說你錯了。”
    他們現在正在葉麟所布置的靈陣之中，模糊身形，隔絕聲音。無論如何失態也不會被他人議論。
    他伸出手拍拍對方的肩，竟發現後者有些微顫。
    這讓謝澈很是驚訝，但他以為這是自己不小心說到了什麽關鍵詞，牽動到了葉麟某些不好的回憶，於是沒有提及，並止住了自己的解釋的聲音，安靜的等待葉麟徹底的靜下來。
    可三息時間過去了，葉麟看起來仍舊有些悲傷，此時謝澈已有些不想繼續了，他意識到自己的解釋或許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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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還不想讓自己快要說完的心裏話戛然而止，便隻能暗道“其實我一直都有這個念頭，它從未削減和消失，從始至終都伴隨著我。”
    謝澈不免回想起讀網文那些年，見識到的各種風格的小說男主。有肆意張狂的，有低調內斂的，有衝動的，有謹慎的，有癲狂的，有苟且的……雖然千奇百怪，但每一個都有他們獨特的爽點，讓人欲罷不能。
    而他自己也沒想到，看小說所帶來的爽感，竟然會在他身處大千世界時對自己產生影響。
    雖然自己也曾短暫的湧現出一個念頭，讓自己轟轟烈烈的渡過一生，的確這個世界裏的轟轟烈烈很精彩，以一人之力便可上天入地、摘星攬月、長生久視，但與精彩一起來的還有不注意便可能喪命的危險。這麽看來，或許苟且穩健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能讓自己活的長久。
    所以之前的謝澈才讓這兩個觀念在自己腦中打了起來，並一度影響他的判斷與行為，直至前不久它們才分出了勝負。
    “世人在意的無非榮辱，隻是個人與團體的比重各有不同。我向來更看重自身榮辱，隻是未曾顯露；如今，卻都不在意了。”腦海中閃過無數張畫麵，卻沒有一個能讓他的心境泛起波瀾。
    在葉麟的空隙，謝澈還抽空看了一眼被人群圍在中央卻時不時向他們投來目光卻一無所獲的人偶少女。
    “……”葉麟的怒氣早已凝固，隻是眉頭依舊緊皺。對此謝澈既疑惑又驚訝，但他也並不打算刨根問底。
    “繼續吧，我聽著呢。”終於等到葉麟的聲音。
    在確認葉麟沒有繼續發顫後，謝澈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選擇續上剛剛的話題道“或許你可以理解為我是一個賤人，因為世上正常的人大多都會因為被誤解而氣惱，會因被貶低、輕視、鄙夷而憤怒。但他人罵我辱我，我卻覺得無所謂，甚至有時還會覺得有些想笑。”
    其實謝澈也沒說謊，“亦或者是一個愚蠢至極的人。我不看重他人對我的想法，無論是好是壞。”
    “因為好與壞這是因人而定的，除此之外還受空間與時間而定，在特定都時間與特定的地點，好與壞能相互轉化。單純界定它們倒顯得多餘。所以我已經學會不去關注他人的看法。”
    前麵的解釋很繞，因為帶著一點哲學，或許從藍星的辯證唯物主義思想來解釋更容易讓人理解，但奈何謝澈已經畢業許久，對於這些知識早就遺忘，無法為他人講解了。
    但這並不影響謝澈的解釋，“我做的事對我自己有益就好，至於他人怎麽看怎麽想，那是他們的事。”
    “所以你為了獲取你想要的情報，就算被人看輕被人侮辱也沒有所謂？”沉默了許久，終於有一點點理解的葉麟開口道。
    “你理解的很快也很正確。”見到葉麟能如此迅速的從自己那模糊不清的話語中提煉出正確的條理，謝澈由衷的佩服。
    想當初他第一次接觸哲學時，被其中的彎彎繞繞給念暈了。什麽叫相對性居於絕對性之中，絕對性離不開相對性，相對性又符合絕對性……當時的他可是背慘了，差點就在政治老師的辦公桌旁邊辦理一個新的工位了。
    隻能說不愧是他認識的葉麟嗎，思維反應如此迅速，那麽快就能理解自己說的那些話並與現實做出關聯。
    “可是你這副反應怎麽看都帶著一點嘲諷在啊，是我說錯了嗎？”葉麟時刻關注著謝澈的表現，道。
    “哈哈沒有，你看錯了。”謝澈幹笑兩聲，連忙岔開話題。
    他可不想說剛剛自己是在自嘲，因為提及怕是就要給他說道那些回憶了。可那些不僅是一段痛苦，也是美好，而今更是秘密，急忙找借口掩飾過去。
    對於謝澈的這副表現，其實葉麟還是充滿了疑惑，但他沒有追問，因為還有更迫切的事在等待著他。
    “你現在這副樣子不就是之前的你嗎？追求低調，他人的榮辱與詆毀都動搖不了你的態度。”
    葉麟突然將以往的謝澈提了出來，並與現在進行對比，“前段時間你告訴我說已有領悟，那時我就在想也許你會迎來改變。可事到如今我卻發現自己還是錯的離譜，你是絲毫未變呐！”
    他的話鏗鏘有力，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的砸在謝澈的心上。
    止步不前，這或許是一種詛咒。
    那一聲聲充滿關切之意的話語落在耳中，像是皮球一樣來回彈動，在狹小的耳腔中不斷發出隆隆的聲響，久久不停。
    “這個也是我啊！”沉默了許久，謝澈才輕聲道。
    “呼——”
    隨著胸膛高高隆起，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謝澈稍稍穩定心神，轉頭迎向葉麟嚴肅的臉，表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人是一種很奇怪也很複雜的生物，他們能同時擁有兩種極端矛盾的念頭，一麵想救人，一麵又想殺人。”
    親眼瞧見葉麟在先前的屏蔽靈陣上又覆蓋了幾層，額頭上也悄然爬上了幾根黑線，隻是他沒有發作，繼續說著對方最感興趣同時也是最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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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我想與不想，我的腦海中一直都出現了兩種聲音，一個保持低調，一個正如你口中的那樣，是一個‘正常人’。”
    “嗬！”一瞬間，葉麟突然感到有些可笑，抑製不住的輕哼出來。
    隻是他的反應並未讓謝澈為之停頓，依舊在進行著自己的解釋，“在此之初我真的想將自己變成你們心目中的那副樣子，但當我真正擁有這雙眼睛後，我卻摒棄了這個念頭。”
    手指移上了臉頰，在眼眶上麵輕輕滑動，“它讓我看到了許多隱秘的東西，許多不被人在意的微小。擁有它，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憑借著它我好似超越了常人。”
    明明是那麽的中二，可謝澈早已不覺羞恥，重瞳帶來的特殊視界，讓他擁有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高度。
    “言辭，若不是用對事實的闡述，那麽就是空談，虛妄罷了。而這樣的言語並不會改變事實，隻要是虛言，便從不會變成真的。”
    “世界中唯一真實的，唯有自己切身掌握的力量，力量才是一切之根，除此之外都是虛妄。”
    “就算他們詆毀、謾罵也無所謂嗎！”葉麟的眉頭時刻緊皺著，一刻也不見散開，但他此時的表情卻不再如之前一般涼薄冷淡。
    “你或許能這麽理解人被狗咬了，難不成還要反咬狗一口嗎？”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剁了那條狗，無論它有沒有主人。”葉麟冷冷道。
    嘴角有些不受控製的抽搐，最終謝澈不想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與他爭辯。他們都清楚，兩人都不是輕易可以被說服的人，再爭吵下去一點結果都不會有。
    一個成熟的人，一個獨立的人，是不會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發生改變。
    “你並不是刀劍，鋒芒畢露，遇人便是激射寒光；你更似長棍，低調內斂，就算手持也不會讓對方感到如刀劍槍戟一般的威脅。”
    如果沒有這一雙世人皆不知來曆的眼睛，或許你的那一套處世方式真的適合你。
    但一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沉默。
    兩人就這樣保持了壓抑的氣氛許久，才終於舍得換另一個話題。
    “你覺得他們到底有沒有看見百萬裏之外的那團詭異黑水？”葉麟道。
    “說不準，那些人修為雖然不高但一個個都是演戲的好手。”謝澈撇嘴，興致不高。
    葉麟故作驚訝，“連你都看不出來？”
    若不是猜到這是葉麟在有意玩笑，不然謝澈都要懷疑他的智商了，“你認真的？”
    葉麟隨即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肯定啊。”
    “去你丫的！”
    對於某些喜歡犯賤的人來說，有時候忍不了了就不要再忍了，適當的踹一腳、罵一句、打一拳才是最好的方式。
    挨了一腳的葉麟表情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就好像一瞬間變成了一個人。
    “舒服了？”
    “舒服了。”
    自己說出的話，被人一字不差的送回，饒是有了心理準備卻仍舊感到了一陣難受。
    嘴角抽了抽，謝澈拉住自己那張已經舉起的手掌，轉而摸到了腰間，神情陡然凝重，“黑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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