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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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大道如鋼鐵動脈般搏動,螺紋鋼卡車與鋁飯盒自行車在煤煙鐵鏽中編織成六十年代的工業圖騰。當水電隊撂下"斷道即斷命"的管道難題,初生牛犢的考綠君子在泛黃檔案與蘇式工法裏劈出方案——卻被佟工用茶缸裏的沉垢點破要害:日均四千車流的血管豈容截斷?晨光刺破資料室時,廢紙簍裏的等高線已堆成微型秦嶺,而長江形狀的鉛筆痕正漫過詹天佑的凝視——不斷流的穿越,終究是未破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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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大道那是連接武鋼和武昌城區的主幹道,說是主幹道,其實當時也就這麽一條道,是溝通青山區和武昌區的咽喉公路。
    六十年代的路麵雖不似如今氣派,卻自有一番蓬勃氣象。道路寬闊筆直平坦,兩側懸鈴木的枝葉在秋陽下泛著金邊,樹影斑駁間穿梭著戴勞動布袖套的工人、挎菜籃的主婦、背著軍綠書包的學生。載滿螺紋鋼的解放牌卡車,車鬥裏鋼筋隨著顛簸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自行車鈴此起彼伏,像群雀啁啾,穿灰藍工裝的身影們弓著背蹬車,車把上掛的鋁飯盒晃出細碎光斑。如若鳥瞰,當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遊龍,這條鋼鐵巨龍吞吐著建設年代的灼熱呼吸。空氣裏永遠浮著煤煙與鐵鏽的顆粒,柏油被正午日頭曬出的焦味混雜著道旁國營副食店的醬菜香,構成那個年代特有的工業交響。
    我們施工區域內的上下水管道、電纜、通訊需要穿過和平大道。當時正值武鋼擴建的關鍵期,任何管線中斷都可能影響生產。
    編製管道施工方案的任務原本是水電工程隊的,可聽說他們隊長蹲在道口抽完三支大公雞香煙,和幾個工長合計了後說:"這活要能按常規做,我就把安全帽吞了!" 公司這才以技術力量不足為由,將任務轉到我們工程技術組。轉交文件上的紅戳還帶著油墨的潮氣,技術科窗台上的馬蹄表秒針走得格外急促,仿佛在丈量工程投產的倒計時。
    佟海蓮抱著一摞城建檔案撞開辦公室的門,牛皮紙卷宗在木桌上揚起細塵。他扶了扶黑框眼鏡,鏡片後浮著熬夜的血絲:"小考,這個方案還是由你來編製吧!"話音未落,窗外恰巧駛過運送鐵水的軌道車,通紅的鋼包映得他鬢角灰白發絲忽明忽暗。我瞥見最上麵的檔案袋印著"1958年道路拓寬紀要",邊角已被蟲蛀成蕾絲狀,卻仍用麻繩捆得棱角分明。
    "好。沒問題。"我指間轉著的中華鉛筆啪地按在圖紙上。心想,不就是挖土敷管麽?簡單!我痛快地接受了任務。
    參照《市政工程施工手冊》來編製方案,準沒錯。我甚至已經在腦內勾畫出工序:圍擋施工區域路麵切割機開槽兩班倒挖掘...筆尖沙沙劃過坐標紙,繪出整齊的斷麵圖,標高數字像列隊的士兵等候檢閱。
    我很快列出了破土開挖的方案提綱,第二天踩著上班鈴衝進工程技術組辦公室。佟工正用三角板比劃著牆上的管線綜合圖,聽到動靜頭也不回:"放桌上。"他的影子投在泛黃的城市管網脈絡上,如同給鋼鐵長城把脈的老中醫。牆角的鐵皮文件櫃突然發出金屬疲勞的呻吟,驚飛了窗外電線上的麻雀。
    "不行,不行!"他突然轉身,圖紙嘩啦掃落幾頁。鋼筆尖重重劃過我寫的"分三段開挖",藍墨水在"段"字上洇開猙獰的墨團:"和平大道日均車流量四千二百輛次,武鋼的氧氣罐車、熱軋板運輸車……全指著這條路。你斷道施工?那跟掐住人脖子灌參湯有什麽區別!那不就把連接心髒的主動脈給切斷了!"他的食指關節敲在《武鋼廠區交通流量統計》上,震得搪瓷缸裏的茶垢簌簌落進杯底。
    我盯著窗台上那盆蔫頭耷腦的吊蘭,喉頭發緊:"要不聯係設計院改成從空中飛過去?"話剛出口就後悔了——上周才見過老王,他抱怨漢陽那邊架設煤氣管時,吊裝車把行道樹壓斷三棵。殘枝劃破了運輸處的帆布篷,還被市政管理局通報批評。
    "下水管道怎麽飛?"佟工抓起暖壺倒水,蒸汽模糊了鏡片:"下水汙水管道)怎麽飛,下水自流那可是需要坡度的!更別說空中架管要橫跨六車道..."他突然噤聲,我們同時聽見樓下傳來刺耳的急刹車聲。從三樓望去,運送鋼錠的平板車在斑馬線前拖出兩道黑痕,騎自行車的女工驚魂未定地攥著車鈴,辮梢的紅頭繩在風裏亂顫。
    陽光斜照在技術規範手冊封皮上,我盯著書脊的"gb"字樣,突然想起畢業設計答辯時,老師敲著我圖紙上的汙水管標高點說:"小考同學,標高可是有規範要求的,可不能讓你隨便擦改。"耳根又開始發燙。那日階梯教室的穿堂風掠過標準圖圖的味道,和此刻資料室的油墨氣息竟如出一轍。
    "你以為水電隊真做不出方案?"佟工從抽屜摸出個牛皮信封,抽出的照片上是戴柳條帽的工人正在暴雨中搶修管道:"他們張工長帶人守了三天三夜窨井,最後高燒四十度送醫院,病床上還攥著流量計不撒手..."照片邊緣有被鹽酸腐蝕的痕跡,卻仍能看清泥漿裏泡脹的膠靴,以及遠處模模糊糊的"抓革命促生產"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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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攥緊拳頭,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白。宣傳欄裏"青年突擊隊"的錦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遠處高爐噴出的蒸汽雲像某種無聲的催促。工具箱裏水平儀的玻璃管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斑,落在"安全施工300天"的計數牌上。"佟工,給我三天時間!"話出口才發現鋼筆不知何時在掌心刻了道藍痕,像條微型的地下暗河。
    當夜我在資料室翻遍蘇式工法手冊,連六十年代戰備工程的暗渠圖都找出來了。淩晨兩點,看門張師傅第三次來催,手電光掃過我鋪滿地板的手繪草稿:"小考啊,你這畫的哪是管線,簡直是迷宮..."他的膠底鞋不小心碾過某張剖麵圖上的等高線,留下半個帶著灰塵的鞋印,倒像是給圖紙蓋了枚特殊印章。
    鉛筆筆尖在紙上拉出幹澀的痕跡。窗外傳來早班公交的引擎聲,第一縷晨光刺破圖紙上的陰影。我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突然發現所有方案都繞不開那個致命問題——如何在和平大道不斷流的情況下,讓下水管穿越這條沸騰的血管?廢棄的方案紙在廢紙簍裏堆成微型秦嶺,而東方已然泛起魚肚白。
    怎麽辦?技術手冊扉頁的詹天佑畫像正透過清晨的陽光凝視著我,鉛筆在皺巴巴的草圖上暈染出長江的形狀。樓下車棚傳來自行車鈴的清脆聲響,新一天的車輪又要開始碾過和平大道的脊梁。
    “你以為這方案好做?水電隊那也是藏龍臥虎之地,你以為他們師傅、工長、段長和技術員都是吃幹飯的。” 佟工的話在我耳邊縈回。
    我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豪氣——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幾條管道:“佟工,給我點時間,讓我重新琢磨琢磨。”
    豪氣歸豪氣,我苦思冥想,任然想不出個所以然……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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